给力文学geilizw.com

宋嘉言将被子往昭文帝身上一裹,把人放平,方太后已怒火冲天地进来,那横眉怒目的模样,上前就要教训宋嘉言。宋嘉言伸手握住方太后扬起的手,一个旋身便把方太后送到一旁的太师椅中坐下,宋嘉言道:“听说母后在慈宁宫养病,怎么有空到昭德殿来了?”此一时彼一时,若这个时候被方太后打了,她也不必在后宫立足了!

方太后没打到宋嘉言,更是气得眼前一黑,怒道:“你敢对哀家大不敬!”

“太后这话,臣妾不明白。”宋嘉言冷声道,“前天臣妾去慈宁宫请安,母后明明白白地告诉我,您在避痘疹,令臣妾好生照顾皇上,不必再去慈宁宫。除此之外,臣妾并不知如何对母后不敬了!再者,母后当初说避痘疹要七天的时间,如今这就出来,臣妾是不怕的,可皇上呢?皇上本就龙体虚弱,说句放肆的话,母后身份虽是尊贵,却是母以子贵,皇上是国之根本,母后再贵重,也贵重不过龙体!若是不小心把痘疹传到皇上身上,母后如何跟天下人交代!如何对先帝交代!”宋嘉言并不似先时对着方太后逆来顺受的模样,直接质问,“皇上对母后的孝心,天下皆知!臣妾是皇上明媒正娶的皇后,就算是大不敬,也得问一问母后是何居心!”

方太后毕竟年纪在那儿,一口气喘不上来,指着宋嘉言道:“你、你——”

宋嘉言不肯给方太后任何还击的机会,继续道:“母后行事,就算不考虑别人,皇上的安危,母后难道也不放在心上吗?母后既说臣妾大不敬,臣妾便大不敬地请求母后,在太医并未确诊母后安全之前,不要踏足昭德殿!就当看在皇上孝顺了母后几十年的面子上,行吗?”

宋嘉言先时被方太后欺负惯了,刚生下九皇子就被方太后抢走,后来又因故出宫一年多的时光,即使回宫,宋嘉言在方太后面前也是装惯了鹌鹑,从无半分忤逆之举。

结果,老虎不发威,方太后便将她当成病猫。

如今宋嘉言乍一发作,不要说方太后,满殿人都被她震着了。

倒是方太后身畔的嬷嬷道:“太后毕竟是……”她话还未说完,脸就挨了宋嘉言一巴掌。宋嘉言力道颇足,直将人抽到了地上去,那嬷嬷半边脸肿成猪头,唇角流血,张嘴吐出两颗牙来。

宋嘉言并不容她说话,冷声斥道:“本宫与太后说话,也有你个奴婢插嘴的份儿!”

方太后也想吐血,怒道:“把这个忤逆不孝的东西给哀家拿下!”

这话说得何其昏头!

不要说宋嘉言现在威风八面,哪怕宋嘉言还是先时的鹌鹑,宫人们也不敢轻易对嫡皇子的生母——中宫皇后动手啊!

宋嘉言冷声道:“母后莫非还想在皇上面前威风不成!若您不介意,还是与臣妾去隔间儿说话!母后的慈悲之心,但分给皇上一分半毫吧!”

方太后忍着吐血,与宋嘉言去了隔间儿。

两人一到隔间儿,不待方太后开口,宋嘉言便道:“仁德亲王就藩之事,内阁并没有批准,不知母后从哪儿得来的消息?”

方太后怒不可遏:“你在审问哀家吗?”

“臣妾不是在审问母后,只是告诉母后实情,是仁德亲王自己要就藩,至于亲王要不要去藩地,这要看亲王与母后的意思。臣妾照顾皇上尚且来不及,断然管不到亲王府的事。”宋嘉言毫不客气地道。

方太后道:“若不是你叫那些内阁大臣理事,他们怎有这天大的胆子敢让仁德去就藩?”

“当日,仁德亲王可是亲自问过母后,是母后答应让内阁代理朝政,臣妾才敢应的。”说完这些话,宋嘉言转身走了。

方太后骂一声“妖孽”,拿宋嘉言没办法,带着宫人灰头土脸地走了。

当然,方太后是绝不可能就此罢休的。

宋家自封侯之后,便行事低调,与素来嚣张跋扈的承恩公方家形成鲜明对比。也因宋家低调,故此,尽管宋嘉言进宫的方式颇有些不名誉,宋家在帝都的风评也一向比方家要好。

如今昭文帝病重,方家早急得上蹿下跳,竟意图染指内阁之权,宋家则依旧安稳如山,只看这养气功夫,宋家便远胜方家。

殊不知,养气功夫好,完全是因为还未到要急眼的地步。

此刻,宋荣的脸上冰冷一片,心里早将方太后诅咒了一千八百遍,之所以未咒骂出口,不过是因为在秦峥面前不好失态罢了。

秦峥道:“若不加以阻止,明日真有人上折子弹劾皇后,于皇后娘娘的声名有碍。”

“老匹夫!”宋荣咬牙切齿地低声咒骂,不知是在骂承恩公府,还是骂方太后。骂一句泄愤后,宋荣依旧未失去理智,轻声道:“太后很反常。”

秦峥不大明白。

宋荣呷口冷茶,看向秦峥:“你年轻些,不知前事。我在未中进士之前就与今上偶然认识了,那时太后还只是先帝宫中一个小小的嫔妃。虽没见过太后,也听今上提过的,做母亲的总是更倚重长子。后来今上登基,太后母以子贵,因心疼小儿子,不舍得仁德亲王去就藩,今上孝顺,也应允了。那时,朝臣并不乐意,毕竟藩王不就藩,太不合规矩。故此,议爵时,仁德亲王那会儿只得了郡王的爵位。做母亲的偏爱小儿子是人之常情,太后也不能免俗。后来,太后一直干涉立储之事,说到底,不过是为了娘家。”宋荣叹道,“那时太后为人行事,尚可圈可点,哪怕偏颇些,大家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真正不可理喻的是在皇后入主凤仪宫之后,太后对权柄的热衷达到了高峰,她先是要夺九皇子,后来又借钦天监的嘴将皇后驱逐出宫。如今皇上病重,太后全无半分慈母之心,一意任人唯亲,夺权干政,甚至不惜陷害皇后,太后这是打算对九皇子下手了。”

秦峥听着宋荣忆往昔、说今朝,心下却有些着急,道:“宋叔,还是想个法子明日阻止承恩公方好。”宫里宋嘉言与方太后翻脸,宫外自然要有相应的对策。承恩公已经联合了几个小御史,打算弹劾宋嘉言大不孝的罪名。说来,往时即使后宫事多,也从未折腾到前朝。

宋荣叹:“承恩公不过是冢中枯骨、插标卖首之徒而已,就是依附于承恩公的御史,也要先往御史台递奏章,经御史台后,那些奏章方能呈上去。如今左都御史郑博是御史台的头儿,郑博虽耿直些,也不是不通情理,我去说一声,他会三思而行的。”这许多年的官,宋荣也不是白做的。

秦峥终于放下心来。

宋荣暗暗感叹,先时他真是看走眼,叫吴双那贱人骗了,不然秦峥痴心若此,当真是一桩好姻缘。哪怕宋荣,也只得叹一声造化弄人了。秦峥一心为宋嘉言着想,宋荣投桃报李,提醒他一句:“安臣,要注意跟仁德亲王府保持距离。”

秦峥心下一跳:“宋叔?”

“太后不过是一深宫妇人,不会突然之间变成妖怪。”宋荣屈指轻叩桌面,伴随着笃笃笃的声音,宋荣的话清晰地传到秦峥的耳朵里,“到如今这丧心病狂的地步,非天灾,实人祸也。”宋荣并非虚妄之人。

相对的,宋荣寒门出身,因从龙之功起家,遭遇吴双那场风波后,犹能全身而退,本事自然是不差的。宋荣的话,秦峥自然要好生思量。

秦峥请教:“我看仁德亲王在帝都多年,并未涉入国政……”

“这世上的人哪……”宋荣感叹一声,道,“当初吴双大好前程,还不是说反就反。皇室之中,别信什么兄弟情深。我倒不是有什么证据在手,只是觉着,太后深信他,除去皇后与九皇子,如今皇室就剩六皇子、七皇子、八皇子了。这三位皇子除了七皇子生母是个获罪的美人外,都没了生母。扶植任何一个登基,将来还是太后在宫里作威作福。单看方太后曾经对内阁下的口谕和懿旨,就知道她在国事上是不成的。方太后自己干不了这一摊,所信任的人无非就是娘家和仁德亲王罢了。仁德亲王的名声比承恩公好上一千倍。”宋荣道,“别看现在内阁死不妥协,一脸坚贞不屈,那是因为有皇后和嫡皇子,中宫是道统所在。一旦中宫出事,这帝都少不了一番龙争虎斗。单看方太后的智慧,她与中宫翻脸,说不定就是现在有人提醒她兄终弟及的好处。”宋荣眼中闪过一抹讽刺,“说到底,太后会跟中宫翻脸,皆是缘于仁德亲王就藩。难道太后一意偏心仁德亲王,与仁德亲王无关吗?这世间,阴谋也好阳谋也罢,只要动,必然会留下痕迹。细心些,总能发现端倪。”

宋荣与秦峥商议了大半宿,及至夜深,已过宵禁,宋荣干脆留秦峥住了一夜。宋荣对晚辈向来不错,亲自引秦峥到前院一处院子。秦峥少时与宋嘉让交好,常到宋家玩耍,如今宋家是新赐的侯府,只是这屋内摆设却是让秦峥觉着无比熟悉,竟与宋嘉让昔日所用无二!

宋荣微叹:“你们小时候,总嫌你们吵闹麻烦。现在,你们长大了,我反觉着有些寂寥了。”

秦峥心下一酸。

在这个时节,宋荣不可能让宋嘉言名声上有任何瑕疵。

如今昭文帝病了,自然也就没什么早朝了。天蒙蒙亮时,宋荣就去了郑家。

开门的就是郑博,他家贫,用不起下人门房。听到有人敲门,自己来看,见是宋荣,郑博眉心微皱,竟挡着大半门口,冷着一张国字脸,先问:“侯爷有事?”

宋荣眼睛往里瞅瞅,肩膀顶开郑博的身子,直接进去了,笑道:“伯岩兄好生冷淡哪,咱们多年未聚,我来给伯母请安。”说来,这俩人还是同年。

郑博这般别扭冷淡倒不是说俩人有什么过节,相反,郑博脾气耿直,不大会做人,宋荣在朝中时没少给他说好话,几次帮忙,先时交情也不差。只因郑博是道德君子,自从得知宋嘉言的事情后,还曾经给宋荣来信,劝宋荣赶紧把宋嘉言送到尼姑庵或家庙一类的地方去洗清罪孽。当然,那会儿宋嘉言还未立后。

宋荣拿郑博的信当狗屎。宋荣是个实际的人,他也不觉着这事儿有什么丢人现眼,反正他国丈已经当上了,家里也富贵了,心里更不会有任何负担。

结果,宋嘉言立后后,郑博又来了封绝交信。宋荣也没理他。就是郑博被调到帝都为左都御史,宋荣也没与他来往。如今有事相商,自然要理他一理了。

郑家是两进的小院儿,门口说话,里头就听到了。郑老太太已经起了,听到话音出来一见,一时倒没认出宋荣来。

宋荣笑眯眯地一揖:“伯母,我是子熙啊。”郑博在翰林院待过三年,那会儿两家还时常来往,故此,郑老太太愣了会儿就想起来了,忙扶他起身,笑道:“啊,原来是子熙啊。快来快来,还是这样俊俏啊。”郑老太太与宋老太太都是贫民出身,很有共同语言,又是多年不见,问:“你母亲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