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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陈述白做了一个梦,重回到少年时。

那日大雨滂沱,他一个人撑伞走在宫里的荷花池外,忽然瞧见刚刚封为太子的大皇子正在教训一个幼小的孩童。

定眸一看,那孩童是自己的四弟,陈斯年。

太子十三岁,个子高,欺负起一个五岁的孩童不在话下。

可纵使被打得鼻青脸肿,那孩童也未发出一声求饶,只抱头趴在地上。

那日,他没有过去阻止,一个寄人篱下的皇子,哪里有能力保护别人,再者,自身的处境都是一地鸡毛,怎去管他人疾苦。

可他清楚记得,当他漠然地越过荷花池时,太子忽然叫住他,问他会不会去父皇那里告状。

当时,他的回答是“不会”,话音落时,趴在地上的孩童突然扬起脸,一双不属于那个年纪的深眸溢出了仇恨的光晕。

梁子,是那次结下的吧。

梦醒时,陈述白动了动眼珠,掀开薄薄眼皮,怔愣了许久。

怎会无端做起这个梦,是太想抓到陈斯年,还是想要回到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将满腹仇恨的孩童从地上拉起来,给予关怀?

多小气啊,因为芝麻大点的事就记恨了他这个皇帝,不惜毁掉社稷江山......

谈不上厌恶,更谈不上愧疚,他们生在皇室,表面玓瓅,内里都已枯烂,他们从懂事起就注定不是善人,暗箭抵冷刀,不过是一场成王败寇的戏码。

身侧的人还在睡熟,陈述白没管会不会弄醒她,将人搂进怀里紧紧抱住。

殊丽吓了一跳,还以为被梦中的枷锁层层束缚,哼唧一声想要脱离,却被抱得更近。

今晚没有碰她,这会儿有些难耐,褰了寝裙欺上,没有一点儿前/戏。

殊丽惊醒,指甲无意识抠进陈述白的背,留下月牙形的印迹。

陈述白蹙下眉,忍着背后的疼,将她摁向自己,生硬地哄道:“忍忍。”

空落的心被慢慢填满。

殊丽不知他抽哪门子疯,迷迷糊糊不愿配合,一双玉足踢来踢去,晃得铃铛叮铃作响。

几只猫崽被铃铛声吸引,从内寝的各个角落凑了过去,闪烁着圆亮的猫眼,寻找着声源。

外殿打瞌睡的宫人们也纷纷清醒,红着脸等待被传唤。天子夜里忽然临幸殊丽的情况不多,不知要闹到何时,众人面面相觑,一边暗叹天子的体力,一边替殊丽的小身板担忧。

“冯姬,把猫赶出去。”

内殿忽然传来天子略显不悦的声音,冯姬赶忙掀帘进去,尴尬地抓起一只只猫崽。

等抓起六只后,冯姬擦擦额头,“陛下,没有了。”

殊不知,第七只已经爬进了帷幔,被一只手提溜着后颈丢了出来,“再也别让朕看见它们。”

冯姬抱住第七只小猫,于帷幔拂落间,无意瞧见天子的小臂上出现两排齿痕。

被折腾了七八次后,连烛台都已燃尽,殊丽倒在锦褥上像只缺氧的鱼,体温很高,浑身的热气挥散不去。

陈述白想抱着她去湢浴,被她用两只手推开,有些闹起了小脾气。换作平时她是不敢的,可今儿太过荒唐,将她那点克制消磨殆尽。

她不洗,陈述白也没有去洗,拥着她闭上了眼,将锦被搭在两人的腰上。

殊丽被折腾得彻底清醒,盯着承尘思绪飘散,午时已过,她又长了一岁。

这场欢愉,是陈述白送给她的礼吗?

比不上贵女的生辰宴,她只想带着木桃和晚姐姐好好吃上一顿,也不知身侧的男人能否答应她带着两个好友出宫。

寅时三刻,陈述白起身梳洗,又恢复了风度翩翩的清俊帝王。

殊丽为他戴好玉冠,趁着他心情不错,说出了自己的诉求。

“带着她们出宫?”

“嗯,”殊丽拿起腰封围在他的腰上,系暗扣时笑了笑,“馋嘴了,想去宫外吃顿羊肉锅。”

平时在尚衣监,偶尔才能吃到一顿素火锅,虽然美味,但并不爽快,火锅怎能少得了牛羊肉。

陈述白没说什么,将她转过身去,在她后颈亲了一下,便带着宫侍离开。

殊丽认为他是默许了,心情很好地回了尚衣监。

前半晌,她就开始收到来自木桃、晚娘、冯姬甚至煜王的小礼品,待到后半晌,连太皇太后和冯连宽都送上了贺礼。

看着堆成小山的礼品,殊丽深知,这里面只有一小部分是带着人情味儿的,其余的都是人情世故。

傍晚,殊丽带着木桃和晚娘乘车去了京城最大的食楼,却因没有位置被拒之门外。

无奈之下,三人又寻了一家食楼,依然客满。

晚娘拉住忙前忙后的跑堂,“就不能匀出一桌吗?”

“明儿休沐,这两日食客都会多,三位要不后日再来?”

后日,她们就不能出宫了,晚娘扯扯嘴角,提议道:“再换一家吧,我就不信全都客满。”

恰有两个贵女戴着幕篱经过,其中一人认出三人中的殊丽,又见她们没有雅间,不禁暗笑,对身边的闺友道:“你可还认识她?陛下那里的守夜宫女,庞诺儿还因她被禁足了两个月。”

另一名贵女恍然,“难怪看着面熟,土包子,来这家食楼都不知事先派人打招呼。”

两人露出鄙夷,并肩去往雅间。

听见她们的话,殊丽没有恼羞,拉着欲要上前辩理的木桃离开,“跟她们计较什么,一群被宠坏的娇小姐。”

木桃掐腰,她就气不过别人阴损自己的姑姑。

没有位置,殊丽也就不着急了,“咱们先去接个朋友,等稍晚再过来。”

三人乘马车去往宋府,将男儿装的宋呦鸣接了出来。

一更时分,街市上香车宝马,四人买了桃花灯,沿街寻摸着食楼,终于在一家飘着辣味的食楼寻到了雅间。

“火锅鸡,”陈呦鸣用折扇点了点菜牌,“狠辣的,你们行吗?”

三人点点头,由跑堂带着进了一间雅室。

车夫和侍卫等在食楼对面,很快,旁边的位置停下一辆马车,一抹白衣撩帘走出,身后跟着一个少年。

车夫认出二人,上前拱手,“煜王殿下,元侍郎。”

两人因组建绮衣卫有了交集,来往渐渐频繁,明儿休沐,衙门的事也不多,便相邀着来到此处。

听煜王说,这家的火锅鸡是几十年的老店,味道正宗,元栩便跟着来了。

见到宫里的侍卫,元栩微挑眉峰,“你们怎会在此?”

车夫如实回答。

听罢,煜王笑笑,“无巧不成书,走,咱们跟她们拼桌。”

桌上还有三个不熟的女子,元栩拉住他,“于理不合。”

“都是官场上的人,不拘小节,走吧。”

说着,少年迈进食楼,跟掌柜打听后,径自步上二楼,叩响了殊丽所在雅室的门。

见到这二人,殊丽极为惊讶,“巧......”

煜王比刚回宫时开朗不少,扬扬下巴道:“份子钱我都出了,这顿饭你请。”

“......”

殊丽看向随后走进来的元栩,弯了弯唇角,小声唤了声“表哥。”

元栩眼眸清润,带着点点温煦,颔首后坐在煜王长桌的一端,与煜王相对,两侧分别是殊丽和晚娘,人有些拘束,不似在官场上那般从容。

反观煜王,倒是自在许多。两人都将视线落在了殊丽另一边的陈呦鸣身上。

“这位兄台是?”元栩温和开口,掩盖中了眼中的探究。

能与殊丽坐在一起的男子,除了天子,还没有第二人。

陈呦鸣摸摸胡子,拱手道:“闲云野鹤,何足道哉。”

没想过在这里会遇见他们,殊丽刚想寻个借口,被晚娘截了话语:“这位是我堂哥。”

实则,她连陈呦鸣的出身都未过问,不过还是配合着殊丽,拍了拍身侧,“你坐错地儿了。”

陈呦鸣笑着与木桃换了位置,单手托腮盯着煜王。

啧,还未见过这个皇弟呢,都长这么大了。

被盯得发毛,煜王轻飘飘瞥来一眼,“阁下有事?”

陈呦鸣装作没认出他和元栩的身份,“小兄台一身道骨,也吃肉啊?”

煜王差点被茶水呛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常服,不解地问:“你觉得我有道骨?”

陈呦鸣笑而不语,抿了一口手中的茶,“小兄台如何称呼?”

被人说一身道骨,煜王有点开怀,理了理衣冠,“诚然。”

诚然,陈诚然。

陈呦鸣默念在心里,将万千感慨化为眼中一泓稍纵即逝的浅泪,随后夹起铜锅里的一根鸡腿,放在了煜王碗里,“多吃些,太瘦了。”

“?”

煜王觉得莫名,也给她夹了一个鸡腿,“敢问阁下怎么称呼?”

陈呦鸣莞尔,“呦鸣。”

这下,不止煜王怔住,连对面的元栩也意味深长地看了过来。

煜王的眼底更是泛起了水光,喉咙发涩哽咽,带着难辨的情绪。

晚娘和木桃闷头吃着碗里的鸡肉,完全不懂几人之间的暗流。

殊丽扶额,但也没有说什么,元栩是天子近臣,定然知道陈呦鸣的存在,可煜王不同,他以为天子处死了这个姐姐,今儿得见,算是弥补了遗憾吧。

天子那边,应该也不会怪罪陈呦鸣的擅作主张吧,毕竟天子从未对陈呦鸣用过“囚禁”这样的字眼。

一旁的木桃只顾着吃,忽然舌尖被一截辣椒卡住,辣得她哈起气,“辣、辣、辣......”

煜王有点无语,将一杯茶“怼”进她嘴里,“还真是呆头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