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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宫只是觉得可笑。”她的笑声戛然而止,眸光霎时冷了下来,“到头来,本宫做的这一切,努力了这么多年,花了无数心力,竟是一场笑话。”

她想要维持将军府的尊容,想要重现荣光,想要那些嘲笑她的人明白,她孟沅便是没了丈夫,也不会成为人人可欺的软弱妇人!

而如今呢?

二十多年过去,她用了二十多年,得到的却是一场空。

精心培养的女儿,却是别人家的,她多年的心血竟是为他人做了嫁衣。她恨吗?她恨极了!自诩聪慧的她,最终却被一个农妇骗了这么多年。

可她已经在那个农妇女儿的身上花费了半生的心血啊,这恨意便只能生生压了下去。

“他们以为本宫不知道培养一个将军有多难吗?以为本宫不明白容钰的天赋是万中无一吗?本宫不知道魏瑄……比不上她吗?”孟沅又笑了起来,只声音沙哑难听。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便是魏家这么多年来,也无一个儿郎比得上容钰。

可那又如何呢?

便是容钰再厉害,她也不是魏家血脉。

“本宫只是不甘心啊……”她咬着牙,只觉得喉间一阵腥甜,却被她生生压了下去。她不甘心努力半生,得来的却是这样的结果。

魏瑄是她与魏宪的孩子,怎能是个废物呢?

她也不信将军府会毁在她的手中。

“郡主……”

“少爷现在干什么?”

半晌,长乐郡主却猛然闭了闭眼,再睁眼时,面上已经恢复了平静。她口中的少爷,是她从魏家远房旁支中过继的一个孩子。

如今外人都以为,四年前,将军府最后的血脉魏瑄便已经暴毙了。所以,为了延续将军府的血脉,身为将军府主母的长乐郡主才无奈从旁支中过继了一个孩子。

但却不知,从始至终将军府里都没有魏瑄的尸身。

而与其一同不见的还有贴身伺候长乐郡主多年的奶娘刘嬷嬷。

在宣布亲女暴毙的第三日,长乐郡主便过继了一个孩子到膝下。当初,此事还在京城闹出了不小的风波。

毕竟罕有亲女刚死,转头便给自己认了一个儿子的母亲了。

这也实在是过于薄凉狠心了一些。

只是不管外人如何议论,长乐郡主依然一意孤行。如今,四年过去,那过继来的孩子也已经有十二岁了。

闻言,那婢女面色微微一变。只是不等她回话,便见长乐郡主已经重新打理好妆容,转瞬间又变成了那个矜贵优雅的将军夫人了。

随即,大步朝着儿子的院子走去。

刚走到门口,便听到了一阵调笑声。

院子里,身着锦衣华服的小公子正与娇俏可人的小丫鬟们追来追去,笑闹声不断,看上去好不热闹。

须臾,他一把抱住了一个小丫鬟,嘻嘻笑道:“姐姐,你身上好香,是用了什么香?”他长得俊俏,年纪又小,此番形态倒是并不猥琐。

只是过于荒唐了一些。

然见此,婢女脸色大变,“郡主,小少爷他……”只是不等她说完,便见长乐郡主忽地面色煞白,下一瞬,竟是猛然喷出了一口浓血。

身子一仰,朝后倒去。

婢女连忙扶住了她,惊得脸色发白。

“郡主吐血了!”

“快!传太医!”

“母、母亲……”

这般大的动静自然惊动了院子里玩闹的人,那小公子吓得脸色发白,身子都止不住的开始哆嗦了,声音更是颤抖不已。

看着长乐郡主吐血倒下,他却是根本不敢上前,甚至忍不住后退了两步,眼里唯有恐惧。

“滚!”长乐郡主虽吐了血,却并未晕过去,她看着对面那摇摇欲坠看上去像是要倒下去的养子,看着他脸上蹭上的胭脂,脸色铁青,怒喝了一声。

可对上那双满是惊惶的眼睛时,她的心里却是一片冰凉。

须臾,她蓦然转头,竟是不想再看那养子一眼。

“本宫死不了……”

她挣扎着站了起来,推开想要搀扶她的婢女们,没再看养子一眼,而是转身径直朝外面走。

只是不过才走了几步,她只觉心口剧痛,便再也撑不住,又是一口血喷出来,然后直直的朝着地上倒去。

“郡主!”

身旁的婢女及时接住了她,再抬眸时,却见长乐郡主面色惨白,紧闭着双眼,身上滚烫,已然晕了过去。

“快、快唤太医!”

身后,那富贵的小公子却只是怔怔的看着这一切,像是吓傻了一般,至始至终都只缩在了后面,动也不敢动。

*

孟沅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恍然回到了很多年前。那时,膝下的女儿也才五六岁。这个年纪的孩子,本还该腻在父母怀中撒娇,可她的女儿却已经启了蒙,已然跟随着武师傅练功了。

那小姑娘长得很是好看,粉粉白白的一团,像是个小仙女一般漂亮可爱。

可此刻,她却穿着男孩儿的衣裳,脚上绑着沙袋,正在练武场上跑着步,练着基本功。她粉白的小脸上已经满是汗珠,淡粉的唇瓣甚至有了好些个牙印,便连那小短腿似乎也在打着颤。

然即便如此,她也没有停下来,而是咬着牙一直跑,直到完成师傅布置的任务。

孟沅看到年轻的自己坐在一旁,不错眼的看着练武场上跑动的小姑娘,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当看到小姑娘双脚一绊,一头栽倒在地上时,霍然站了起来,脚步朝前,像是想要跑过去把孩子抱起来。

可随即,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硬生生止住了自己的脚步。

“魏钰,站起来!”她没有再动,而是板着脸面无表情大声对还在地上的孩子道,“不许哭,继续跑!”

地上的小姑娘手心已经被磨破了,身上和脸上也都沾满了泥灰。这一下摔得不轻,小姑娘的眼里已经有了水光。

可她没有哭,听见母亲的话,她硬是用力从地上爬了起来,大声回了一句:“是。”

然后,竟然真的忍着痛,继续跑了起来。

而眼里的泪珠更是硬生生的忍了回去,直到她跑完了全程,直到小脸发白,她也真的没有哭出来。

等到最后,终于完成了任务,那小姑娘甚至还抬起头对着她笑了,开心的说:“母亲,我完成了!”

那粉白的小脸都已然失了血色,可她最终还是做到了。

她没有让母亲失望。

后来,画面一转,又是数年过去。

当年那小小的一团已经长大了,已成了少女的模样,容貌明丽,是个极好看的姑娘。只是她依旧一身男子打扮,脸上素白,脂粉未施,与京中其他贵女不同,身上除了腰间的佩剑,没有任何配饰。

她似乎刚练完了功,脸色还微微有些发红。

此时天色还早,晨曦刚起,可少女已经来了正院请安。

“本宫已经进宫向皇上了求了圣旨,你已经及笄了,三日后,你便动身去关州吧。”孟沅看到那时的她坐在主位,正色对面前的少女道,“本宫已经安排好了,阿钰,别让本宫失望,也别让你父亲他们失望。”

少女似乎早已有了准备,闻言,便俯身应道:“女儿明白,绝不会让将军府蒙羞的。”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说过任何拒绝的话。

而后来,她也确实实现了当初的承诺。

只短短五年便彻底掌握了魏家军,成了万人敬仰称颂的女战神。至此,无人再嘲笑将军府无后,也无人再说将军府败落之话。

那个女孩儿成为了将军府的骄傲,也重现了将军府的荣光。

而孟沅也成为了京中所有妇人羡慕的对象,她们都说她生了一个好女儿。这一个女儿,便抵了别人所有的儿子。

可无人知,那时被无数人羡慕的长乐郡主在兴奋之后,心里却是生起了丝丝忧虑。

那个孩子练武天赋极好,且于兵法上也天赋异禀,一点即透,与魏家人似乎并无不同,甚至更为优秀。

也是因此,外面的人才会忽略了一点。

魏钰长得并不像她这个母亲,也不像魏家人。可魏钰太优秀了,优秀到让孟沅不得不忽略这一丝的不对劲。

只是后来,她心中的隐忧终归还是成了真。

而皇帝与隐藏在暗处的人也抓住了这一点,以最快的速度发动了攻击,让她反应不及。等到回神时,真相已经公之于众了。

梦境之中,画面又是一转。

孟沅看到了一个与她长得很是相似的年轻女子站在她的面前,唤她母亲。可此时,看着那张与她相似的脸,她心里却没有丝毫的喜悦。

即便,这才是她的亲生女儿。

可那一刻,她最先体会到的却不是血脉亲情,而是多年心血付之一炬的愤怒和不甘。

她需要的不是一个温柔乖顺的女儿,而是要一个能撑起将军府,能为她挣来荣光,能让她以她为傲的孩子!

“母亲,这是我做的桂花栗子糕。”

孟沅看见那个温柔瘦弱的姑娘面带腼腆的小心呈上了一盘糕点,那糕点做得很是精致,一看便知是精心准备的。

只一端上来,便香气扑鼻,极为诱人。

孟沅此生吃穿住行无一不精,又如何会被一盘糕点打动?甚至,在看到那糕点时,只觉得愤怒和难堪。

她的亲生女儿,怎能做这种低贱之事?

若是传了出去,外人会如何嘲笑她?!

那盘桂花栗子糕全都被她摔在了地上,而后来,也再也看不到了。

此后,再也不会有一个乖顺温柔的女儿为她做上一盘桂花栗子糕了。

此一生,她都不会知道那盘糕点的味道是好是坏了。

孟沅这一睡,便是整整一天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