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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金陵。

紫荆山麓,玄武湖畔,甄府。

崇康十四年,正月三十。

今日为甄家老太太七十大寿,富贵人家年味还未散尽,又添大喜之事。

整个甄府,张灯结彩,迎来送往,好不热闹。

作为奉圣夫人的儿媳,甄家老太太李氏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圣祖六次南巡,四次住在甄府,李氏陪同在奉圣夫人身边,是见过圣颜,得过赏赐的。

有这么一层渊源在,在贞元朝和崇康前十三年里,李氏过生,总能得到宫里的一些赏赐。

也就愈发增添了富贵。

今年虽然因为宫里出了骇人听闻捅破天的大事,多半没了赏赐,但也是一时顾不上的缘故。

不过虽没了赏赐,江南地界,除了寥寥数人外,谁也不会以为甄家圣眷衰了。

君不见,新法如洪炉,烧的整个江南哀鸿遍地,白骨盈野。

连偌大威名的江南十三家都无不伏首叩头,乖乖的交出无数田产,甚至还除名了两家。

唯独甄家,分毫未动!

这叫什么?

这就叫真正的江南第一家!

有此缘故,今日甄府萱瑞堂上,高朋满座,胜友如云。

纵然如江南十三家那样的人家,因路远体弱的缘故,一时间家主来不了,也会打发家中嫡子嫡孙们,奉上重礼来贺。

虽然值此帝星飘摇,皇权险危之时,连都中各大王府公府都不敢饮酒设宴,但在金陵,甄家却并不放在心上。

连招了三个金陵最有名的戏台班子,唱大戏招待来宾。

珍馐佳肴如流水般送上,多少人在外一世也见不到一回的奇珍,在这里竟也成了寻常。

不至江南,不知天下之富。

不至甄府,不知江南之富。

白玉为泥,珍珠如土,全成了等闲……

一波波江南名士,用世间最华丽的辞藻,祝福甄府太夫人福寿无双,富贵万年。

一家家世家俊彦子弟,匍匐在地,为李氏磕头祝寿。

十位秦淮大家,只能在帷帐后露台上为太夫人抚琴。

多少江南官员,赔着笑脸,为太夫人贺喜。

除了天家外,世间富贵能如此者,绝无仅有。

然而富贵至斯,李氏看起来,却并不算高兴,面上竟有抑郁之气,闷闷不乐。

见此,有金陵名士李松年,因善书《法华经》,往日里颇得甄府太夫人欣赏,常为座上客。

他奇道:“今日天下俊杰名士皆至此为太夫人祝寿,纵天上王母也不过此,太夫人因何而不乐?”

听闻此言,甄应嘉叹息一声,李氏更是当堂落起泪来,她满头华发,插满凤赐宫钗御簪,富贵气派,只是面容却并不如传闻中那样慈悲,反而有些郁郁阴沉的道:“老身三日三夜未能安眠,故而慢待了诸位。”

李松年闻言大惊,道:“老夫人从来都是享尽清福之人,且虔诚礼佛,连鸡鸣寺大德高僧都言太夫人有佛缘,怎也会有烦恼丝缠身?”

李氏愈发伤心,接过身边美婢的丫头,又爱怜的抚摸着身边爱孙的脖颈,道:“这三天来,老身只要合眼,就能看到我那苦命的大孙子向我喊冤,求老身救他一救……呜,頫儿啊,祖母非不能救你,只是当时,祖母并不在跟前呐!”

李氏这一哭诉,满堂人先是一惊后,又匆忙劝说起来。

李松年没有再出声,倒是给了另外一人机会,此人为甄应嘉之清客相公,名为黄超雁。

四十来许,仪表不俗,他义愤填膺道:“若太夫人时在扬州,竖子又焉敢放肆?此獠所在家族,原与甄家既为世家,又为老亲,原该相互扶持,相互帮助才是。不料此獠歹毒至斯,竟拿頫哥儿下毒手,更往其头上泼脏水!是可忍,孰不可忍!若其在此,在下必不与他干休!”

气氛哄抬起来,破口大骂之人也就多了。

锦衣卫在江南行事,虽皆有法理可依,人证物证皆存。

然而人们站在他们的利益点,又怎会去讲那些?

他们只知道,锦衣卫对他们的迫害之深,痛彻心扉。

连江南十三家参与的七家,虽已与贾琮达成了协议,但家中子弟对贾琮的怨恨,却绝不减少半分。

褚家、刘家、欧阳家、方家等子弟,无不趁此机会,打骂某人,以发泄心头震怒。

他们也希冀着,若能让哀痛的甄家太夫人李氏上书,参某人一本,陈述新法之害,会不会有可能回到从前……

“黄口孺子,本为勋贵之后,却沦为鹰犬爪牙之流,自甘下贱!”

“戕害名族,迫杀望姓,心狠手辣,不当人子!”

“虽有李杜之才,然为祸更烈!也只能猖獗一时,他日不当好死!”

“若彼辈在此,吾必亲手仞之,为甄兄报仇,为江南冤魂报仇!”

正当萱瑞堂上众人骂的痛快,义愤填膺之时,忽然就见甄府那位素来体面甚至雍然的老管家,面色惨白满头大汗的急急进来,脚步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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