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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时跑晕头,居然跑到一条死胡同了。

后有追兵,前面就是高墙,角落倒是堆了不少箱子,散发着难以言喻的腌鱼味。

看来这附近住了个鱼贩。

天冷的时候倒还好,天气一热,这味道就有些一言难尽了。

除了猫,估计没有什么动物是受得了的,包括人。

宋姐指挥众人分三路追击凌枢,那么多人追了半天也没追上,她还不得不跟在后面一路紧赶慢赶。

虽则累得气喘吁吁,她心里其实并不怎么恨凌枢。

非但不恨,要是换个场合,说不定宋姐还得合不拢嘴地笑。

因为这门生意虽然是她跟陆祖德一起做的,但实际上以陆祖德为首,今晚闹出这么大动静,陆祖德肯定得背锅,说不定鹿先生一生气,直接把他从头撸到底,那她可不就成了接班的?

陆祖德刻薄寡恩,她原本就不大服气,如今倒算是阴差阳错得了便宜,这一切还多亏凌枢了。

胡思乱想的几个念头闪过,宋姐看见前边的人停住不动了。

她皱起眉头走过去。

“做什么——”

前面是条死胡同。

腌鱼味浓烈,个个掩着鼻子。

“人呢?”

手下道:“宋姐,人跑到这里就没了!”

前方无路可走,两旁都是高墙,那么短时间肯定攀爬不上去,人十有八九就藏在这里,但前面都是一筐筐一箱箱的腌鱼,光是那味儿就令人退避三舍,众人面面相觑,对着筐子打出几枪,却都没听到惨叫声。

谁也不想先迈出一步。

宋姐气急败坏:“赶紧搜啊,想让鹿先生怪罪下来不成!”

鹿先生三个字让所有人振作起来,众人扑上去一顿乱搜。

腌鱼们死而复生,从筐里争相蹦跶出来,鱼腥味和零星盐花鱼鳞在半空盘旋舞动,密密麻麻织成一道天罗地网,把所有人熏得透不过气。

竹筐与腌鱼齐飞,气急共败坏一色,在所有人几乎把筐子都掀起来之后,一声枪响打断了他们的行动!

所有人循声望去。

只见角落一名弟兄蓦地往前栽倒,而凌枢掀开鱼筐一跃而起,抓住对方的身体当挡箭牌突然冲杀过来,一下子撂倒好几个人,眼看就要到宋姐面前!

宋姐大惊失色,禁不住连连后退。

她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密集的脚步声。

紧接着——

“不许动!”

“格兰路捕房!都举起手,不许动!”

宋姐扭头一看,居然是巡捕房的巡捕们到了。

这帮人平时尸位素餐,也不见得如何勤快,而且鹿先生跟他们上司关系也不错,黑的白的早就打点好了,他们现在却突然冒出来,仿佛从天而降的正义,令人感觉荒诞可笑。

宋姐忙道:“我们是鹿先生的人!”

这个名号在上海滩赫赫之威,对方居然道:“我不管你们是鹿先生还是马先生,深夜上街斗殴,还敢动枪,这是活腻了!都给我绑起来,有话去巡捕房慢慢说!”

宋姐他们岂会坐以待毙,当即就掏枪还击,哪里还顾得上凌枢的存在。

子弹嗖嗖在空中乱窜,凌枢没有急于出头大杀四方,反倒是借由刚才那具尸体在角落里蹲下,把尸体挡在身前。

严实,安全,保险,甚至还能打个瞌睡。

就是这鱼腥味,实在有点大。

凌枢打了个呵欠,他这一晚上折腾,滴水未进,耗尽体力,这会儿还真有点困倦了。

最妙的是周围伴随入眠的不是音乐,而是子弹和惨叫。

刚刚巡捕房一露面,他就知道肯定是岳定唐的缘故,要么对方喊了人过来,要么对方亲自过来,巡捕房背后就是洋人,洋人一动,宋姐他们就输定了。

看来老岳还是经得起念叨的。

……

蓉姐有些坐立不安了。

好好一个春山会,被凌枢这么大闹,客人全跑光了,下回还能不能办起来且不说,那些跑掉的客人全是非富即贵,只怕这回要把人给得罪狠了。

但这些事情还不是最让她担心的。

她常年负责看场子,跟各色人士打多了交道,脑筋也比宋姐那等专注一亩三分地的转得更快,所以她想到的是:如果有人胆敢到鹿先生的地盘来捣乱,这莫不是说明有人要对付鹿先生?

更有甚者,可能是实力不逊于鹿先生,或者相当强横的势力。

蓉姐的直觉素来很少出错,她越想越是不对劲,恨不得立马脚生双翼先回家里收拾两件行李以防万一,她那些财物可都藏在家里了,真想跑路都得带上,还有……

想及此,她真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无视一地狼藉,起身就往外走。

好巧不巧,门口来了个人。

“您想上哪儿去?”

蓉姐定睛一看,是个貌不惊人的中年人。

“你是谁?”

她不认识对方,对方却认识她。

“敝姓沈。”

沈人杰笑眯眯道。

蓉姐感觉来者不善,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则开始思索后门的方位。

“有事吗?”

“倒也没什么事,就是想请您跟我走一趟。”沈人杰似乎看穿她的意图,不紧不慢接着道,“我劝您还是别打逃走的主意,这里前后左右都被我们包围了,您想以死效忠鹿先生无所谓,就怕您死了,最后也没人记得。”

他话刚说完,蓉姐就瞧见原本守在外面的手下全都悄无声息退回来,面色凝重,回头冲她露出着急的表情。

蓉姐心头一沉。

难道鹿先生也自身难保了?

……

凌枢还真睡着了。

睡觉的姿势太别扭了,加上周围的气味委实难闻,别人稍稍一碰他身前的尸体,他立马就惊醒了。

“哎哟,老岳,你可总算来了!”

凌枢下意识紧绷准备出手的身体在看见来人身形的瞬间就放松下来。

“你再不来,我可能就要死了。”

“睡死的?”

岳定唐觉得自己可能要调动对凌枢所有的爱意,才能控制住捏鼻子的动作。

这身西装是别想要了,澡回去估计也得洗上两回。

凌枢哈哈一笑:“被熏死的!”

枪战已经停火,宋姐的人毫无疑问一个个被捆成粽子带回巡捕房,胡同里还有不少尸体,其中也有几名巡捕的——刚刚双方可都是真枪实弹,谁也没留过手。

也正因为如此,岳定唐才更佩服凌枢,居然还能在这种情况下打瞌睡。

别人只怕吓都要吓死了。

坐久了,腿有些麻。

凌枢朝对方伸出手。

岳定唐看着那只几成咸鱼的手,微微叹口气,还是抓住,稍一用力,把人拉起来。

凌枢对他的反应很满意。

这可是对洁净程度有相当要求的岳家四少。

“感谢岳长官与我心有灵犀,恰到好处赶来救援,要不然我今天这条小命恐怕又要出现状况了。”

岳定唐:“你有没有想过我万一没来得及赶过来?”

凌枢嬉皮笑脸:“没有万一,咱们是最默契的搭档。”

夜光中的岳定唐好似不大痛快,凌枢虽然看不见表情,但能从他周身散发的气息感觉到。

这也难怪,大半夜的,骤然接到凌枢的消息,就要到处奔波,又是去拉结盟,又是陈明利害,还要过来救人,差一点点就救不上,是人都会不痛快。

凌枢自忖身为男人应该大度一些,哄哄对方,他余光一瞥左右无人,飞快在老岳脸颊上啃一口。

“行了啊,别生气,回去任你处置。”

岳定唐只觉自己被腌鱼啃了口,不由啧的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