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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奚顿在原地,继而笑了起来,“抱歉。”

他该转身离去的,可他始终没走,因为某种微妙的不甘心。

“我知道这事有点荒唐,”雌蛇反手,用冰凉的手背给温热的脸颊降温,“不过大师兄和其他修士不同,他从不歧视我们这些妖精,而且、而且这些年都对我照顾有加。”

茯芍永远不能忘记,那日光明大殿男人挡在她身前的模样。

她无父无母,虽幸得师父收留,可从没有人如此坚定地护过她。

几十年来,他们一同修道,一同斩妖除魔,沈枋庭永远不会让她孤身陷入危机。

“你不用担心,大师兄真的很好。”

茯芍低着头,也就没有注意到雄蛇越来越凉的眸色。

半晌,当茯芍疑惑陌奚为什么不说话时,他才徐徐道了一句,“是么,那就好。”

在茯芍含羞带喜的幸福神色里,他后知后觉地明白了,六十年前,自己看见那个男人挡在茯芍身前时,为何会心生戾气。

陌奚已经很久没有经历发青期了,他的修为足以让他摆脱这低级的俗欲,以至于渐渐忘记了“求偶”这样的本能。

她有着美妙绝伦的气息,又有着尚且过眼的实力。

他喜欢她的气息,自然就会想要她做伴侣。

这简单而天经地义的事,陌奚却现在才有所反应。

他其实不喜欢媾和,厌恶被欲望掌控,更厌恶其他妖的气息沾到自己身上。

那所有蛇妖都热衷的事情,在陌奚眼中和变回一条丑陋的肉虫无异。

但茯芍太香了,如果是她,陌奚可以接受。

他甚至愿意留下她,让她在房中当个香炉都是一种赏心悦目。

一瞬间,他打定了主意,忧心忡忡道,“虽然如此,可我放心不下你。茯芍,芍儿,这里太危险了,即便沈枋庭爱护你,其他修士、他的父母亲族也未必容得下你。”

茯芍咬唇,满面的羞意收了回去,露出了两分难色。

陌奚说中了她的痛处,自然而然地接着道,“让我偶尔见见你吧,至少确认你是否安然无虞。”

陌奚对茯芍来说,到底是特殊的。

他是她遇见的第一个同类,也是她唯一的同类,当他满目忧愁表达关心时,茯芍没有多想,答应了。

此后约定,每月十五在郊外见面,往常又有书信。

陌奚不急,捏死一个沈枋庭对他来说轻而易举。

可若沈枋庭就这样死了,他怕茯芍自爆内丹,要和沈枋庭殉情。

他知道她有多重情。

陌奚开智之后再没有求过偶,他有些生疏,但还记得该怎么做。

雄性求偶,从来都不择手段,何况是陌奚。

他摆出了十足的诚意,天材地宝、珍馐珠宝,每每见面绝不空手,仗着唯一同类这一身份,迅速和茯芍拉近了距离。

稍熟稔之后,他带着茯芍去远处狩猎、去湖泊戏水,一切仙门禁止她做的事情,陌奚都倍数补上。

他感觉得到,茯芍越来越和他亲近,沈枋庭对她有恩,也从不歧视她蛇妖的身份,可只有陌奚——一条真正的蛇,才能带给茯芍本能的欢愉。

这天日落,当茯芍从大泽里游出,收回蛇尾时,她不舍地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涛涛江水。

这样广阔激荡的水流,绝不是琮泷门的小池塘和浴池可以比拟的。

陌奚俯身,替她穿上了鞋袜,状似没有看见她眼中的不舍,“时候不早,该送你回去了。”

柔软白皙的手搭上了他的肩膀,陌奚抬头,见茯芍不好意思地低语:“奚,你平日里忙么……”

陌奚一笑,“不,我没有你的清规戒律,清闲得很。”

“那…”雌蛇眼睫一颤,挂在上面的水珠眨落,她带着两分期冀,“那我们以后,多见面好么……”

她到底是蛇,喜欢蛇喜欢的一切。

那几十年的门规压着她,叫她不敢独自享受这些,只能寄期望于陌奚。

有人带着她,就不是她主动犯戒了。

“当然好。”陌奚应了。

他没有问茯芍为什么沈枋庭不带她游水,这种程度的挑拨离间太低级,他准备了更有意思的东西。

得到了茯芍的喜欢,陌奚开始给沈枋庭种毒,让那谪仙似的剑修染上了情毒,又派了座下女妖前往。

沈枋庭现身花街的事立刻传得沸沸扬扬。

这月见面前夕,陌奚整冠梳洗,篦子篦过三千青丝,男人温润妖冶的脸上含了一丝笑意。

他梳理着发尾,好整以暇地思忖,明天该如何安慰伤心难过的雌蛇……

事情的走向并不按陌奚所想。

翌日晚上,茯芍脸上无一丝郁闷,反而一片怒意。

“太过分了!太卑鄙了!”她对着陌奚跺脚,气愤道,“不知道是哪个小人,居然给大师兄下了毒,还好我的蛇丹能解,否则大师兄一世英名都毁在了那些小人手里!”

陌奚一怔,心中漾起两分愕然。

他被茯芍治愈过,知道她在疗伤方面有着出众的天赋。可那毒是他亲手所下,茯芍的修为少他整整千年,到底是如何发现且治好的……

这份愕然之后,涌起了浓烈的恶意。

为计划失败,也为那馥郁的妖丹进入了别人的体内、又带着别的雄性的气息回到茯芍丹田——

他的香炉里,混入了异味。

陌奚有些失去耐心了。

他理所当然地开始派妖魔刺杀沈枋庭。

一次、两次……不过元婴的修士,却仿佛得到了天道的偏爱一般,几次三番死里逃生。

不管他伤得多重,哪怕是中了陌奚的本源蛇毒,只要他回到茯芍身边,不出三日必能恢复如初。

陌奚隐约觉出了两分不对劲。

他几乎是立刻明白了,为什么浮清要收茯芍一条蛇妖为徒。

不能再等了。

直言阐说,茯芍绝不会相信,反而会和他反目。

唯有立即杀了浮清和沈枋庭,斩断茯芍在琮泷门的羁绊,才能带她回到自己的巢穴里。

陌奚成功重创了浮清和沈枋庭,却低估了茯芍对他们的情谊。

浮清失去了右臂,修为暴跌;沈枋庭更是昏迷不醒。

“师兄——师兄!”他昏睡不醒的日子,茯芍日夜不离,忘了和陌奚约定的见面,也没有理睬房中明明灭灭的传影石。

她死守着沈枋庭,不断用自己的妖丹替他疗伤,可向来无病不治的蛇丹却仿佛失了效一般,对沈枋庭毫无助益。

绝望之际,茯芍身后传来低沉苍老的声音,“你想救他?”

她当即回头,红着眼看着失去了一条胳膊的浮清,“师尊……”

浮清敛眸,“我有办法。”

“师尊!”茯芍通红的眼中破出一丝振奋,她胡乱擦了擦脸,膝行到他身前,“师尊既然有救治之法,就请快救师兄!”

“救治之法不在我,”两鬓斑白的老人漠然地俯视她,“而在你。”

“我?”茯芍茫然,“可我、我的妖丹不起效……”

“因为你还不得其法。”浮清道,“若你愿意,将蛇丹给我,待我淬炼,方可救你师兄一命。”

茯芍想也不想地吐出蛇丹,双手交给了浮清,“师尊快请。”

浮清却没有动。

“师尊?”

“不够。”他道,“还需蛇心血、蛇胆液。”

茯芍一怔。

看出她的震惊,浮清冷笑一声,“不错,这正是以命换命之法,我劝你还是歇了这份心思。”

“不!”茯芍膝行至他脚前,面上闪过一丝决绝,如当年沈枋庭救她时一样,对着浮清叩首,“弟子愿意,求师尊救师兄性命!”

浮清望着她的后脑,唇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笑。

“你可想好了?真的愿意么?”

“是,弟子愿意。”

“好,”浮清转身,“与我护法。”

他将茯芍带离琮泷门,一路北行,足足两日,才在一处仙家秘境中停下。

这是浮清祖辈所创秘境,进去之后断绝踪影,再无人可以打扰。

临进之前,茯芍脚步一顿,询问道,“师尊,妖魔屡屡针对大师兄,我们不把师兄一起带走么?”

“你师兄身上有邪魔陌奚留下的蛇毒,若是带上你师兄,陌奚便会顺着蛇毒追来。我炼丹之时,无暇顾及他人,届时你师兄不保,丹药也无法练成。”浮清道,“我已派人将他移去另一处密室,由你众师叔们看守。”

茯芍挂心沈枋庭,可也不忍师父落入危险。

师父已失去一臂,不管是此时的师父还是她,又哪有能力对抗魔头陌奚。师兄跟着他们,的确没有益处,不如分开行动。

思及此,茯芍便道,“好,师尊尽管放心,弟子这就为您护法。”

她跟着浮清迈入了那方秘境。

最后一霎,茯芍有些遗憾,她恐怕是来不及和奚告别了。

若是知道她不在了,那条温文尔雅的雄蛇会难过么——他们已是朋友了,他一定会难过吧……

但仔细想来,他们真正交往也不过一年而已,和他们长达千百年的岁月相比,这一年太过短暂,那难过也不过是一瞬,转眼便会烟消云散。

茯芍定了定心,专心为浮清护法。

七日之后,丹药练成。

玉鼎法光大作,密密麻麻的符文排列于阵法之间,迟缓生涩地转动着,像是生锈的齿轮,还需要某种润滑才可运行畅通。

浮清睁眸,浑浊的老眼中迸发出一丝颤动的精光。

他命令茯芍,“站到阵法之央。”

茯芍抬步迈去,于炉前立定。

“我再问你一遍,”苍老老修士定定地盯着她,“你可愿以千年精血换这颗丹药?”

茯芍咬牙。

她的指尖有些发颤,可她死死压住了这份死亡的恐慌。

数十年来,师兄对她无微不至,危难时不知救了她多少次,如今师兄有难,她这条命还给他又有何妨。

“愿意。”她于猩红的阵法中道,“弟子,心甘情愿。”

话音即落,她脚下红芒暴涨,法阵上的符文疯狂转动起来,瞬间没了涩滞之感。

茯芍一惊,只见自己全身血气丝丝缕缕冒出,悉数涌入了眼前的玉鼎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