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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茯芍也没有听过,从没有谁说她奢侈浪费过。
“那我们的养玉之法,算是奢侈浪费么?”她问。
“自然算不得勤俭。不过奢侈浪费,又如何定义?”陌奚撩起茯芍的长发,令柔软的青丝缠绕在自己小臂之上,他道,“人类吃糠便能存活;可大宗子弟每日蔬果鲜肉供应不断,和寻常百姓相比,算不算是奢侈浪费?”
“依我看来,把钱滞留在库里才叫浪费。”陌奚松手,那缕缕青丝便顺着他的腕臂蜿蜒流下,沁凉顺滑。
“这些花是按市价买来的,那些花匠也是按高于市价的工钱聘请的。钱从我们手里流入市面,盘活了经济,花农得以吃饱穿暖,花匠也有钱可赚,这就不算浪费。”
“我也是这么想的。”得到了肯定,茯芍欢欣道,“你和我讲过商经,钱流通出去是好事,要是谁都不花钱了,那底层的妖才叫受罪。”
待最后一缕青丝流落,陌奚爱恋不舍地抚上了茯芍的侧脸。
“藏头露尾、宵小之辈,所说闲言,芍儿不必在意。”
茯芍埋入陌奚愈发美丽的蛇尾中,吞咬着他的尾尖,含糊道,“我没有在意,只是觉得它的说法很新鲜。”
那截苍墨色的尾巴被茯芍温热的喉咙包裹着,不断下钻去。
“芍儿……”陌奚仰首,突出的喉结艰涩地滚动着,“是你说的,‘别太久’。”
茯芍陡然回神,懊恼地从喉中吐出陌奚的蛇尾。足两尺长的尾上沾满了晶莹的水色。
“真讨厌。”她抱怨道,“今年的发青期已不剩两个月了,原来这就是多事之秋的意思。”
“那就快点解决。”陌奚抚着她的头,轻声低语,“杀了他,余下的时间,我都是属于芍儿的。”
茯芍看不见的地方,那双本如雨下新竹的翠瞳变得浑浊灰暗。
杀了他……
快杀了他……
茯芍深以为然,恋恋不舍地从陌奚身上退出。
三天之前,她还想着仔细考察“白烛”,等它自己露出马尾;现在她只想要陌奚,没心情玩猫抓老鼠的游戏。
“好吧,我的丫头我去处理。”她在门口时扭头,嘱咐陌奚,“回来的时候要换好新妆哦。”
陌奚伏在榻上,冲她微笑摆尾,目送她离去。
待王后走远,殿外的宫仆才托着托盘入内。
“王上。”他们跪在案前,请示陌奚,“新的颜料到了。”
陌奚撩开鲛绡,徐徐游至案边,俯视扫过盘中的几碗新料。
“按照您的吩咐,这边五种是润笙仙子研制的,”宫仆补充,“这三种是冰偣大人研制的;再有这边,是梃襄大人送来的。”
陌奚持起面前的一碟颜料,举至眼前倾斜打量。
仙、妖、鬼道中最负盛名的染匠都汇集于此。
他转去案后,准备试验新料。
“放下。”
“是。”几名宫仆将瓷碟一一放置案上,随后躬身退出。
陌奚抽了玉雕笔,一色一色地试验过去。
茯芍想看新的花色了,他必须在她回来之前装扮妥当。
……
茯芍回王后宫时,正看见了白烛在库房换花。
它还是那样老实,没有偷拿一草一木,只本分地做茯芍吩咐的事。
“白烛。”茯芍对它招手,“来寝殿一下,我有话和你说。”
说罢,她转身先去了寝殿,将其余宫娥全部屏退,以免发生意外波及无辜。
沈枋庭沉默地放下手中的干花。
他望着茯芍的背影,除了那和人类截然不同的下半身外,她上身还披了一件诡异的披肩。
墨青的颜色,暗沉压抑,偏又绣了密密麻麻的靡艳花纹,从里到外都透着强烈的佊邪之气。
他后一步去了王后的寝殿,甫一踏入,殿门就在他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外界天光。
密闭的室内,沈枋庭嗅到了一股阴冷的水莲气息。
污秽烂泥里长出的花,再是如何伪装,那看似清雅优美的外貌下,也总有一股挥之不去的阴气。
那气息从茯芍身上发出,即便这一世的茯芍始终收敛着气息,沈枋庭也清楚地记得她的一切。
她身上绝没有这样腐烂潮湿的气味,这是其他东西在她身上留下的标记,如阴云一般,笼罩了茯芍,玷污了她本烂漫美好的香气。
茯芍坐在榻上,望着厅中的白烛。
“我不在的时候,你有好好照料我的玉么?”她问。
白烛道,“是,我每日都按照娘娘所说的更换仙花。”
“很好。”茯芍点头,“我要嘉奖你,你想要什么?”
她伸吐着蛇信,捕捉白烛的一切信息,从眼神到脚尖的动作,一丝一毫的细节都不放过。
白烛摇头,“能为娘娘做事已是三生有幸了,白烛哪里还敢奢求奖赏。”
“够了,”茯芍的耐心瞬间用尽,“我赶时间,就不多和你废话了。”
她倏地竖起蛇瞳,紧盯着白烛,释放出了冰冷的威压。
“你到底是谁。”
“白烛”一顿,在茯芍以为它会变脸之时,它却突然笑了起来,温情款款,饱含喜悦。
“我就知道……”他满足地笑叹,“我就知道,芍儿不会认不出我的。”
茯芍茫然地看着被戳穿身份后,显得更加高兴的“白烛”。
他不但不跑,反而朝她走来,冲她伸手,“抱歉芍儿,我来迟了。走,我带你回家。”
“等…”茯芍被他这一反客为主弄得糊涂起来,刚要质问,就见白烛温声道,“我明白,你还没有完全想起。”
说着,他上前精准地抓住了茯芍的手腕,力道之大,竟把茯芍径直拉了起来。
“没关系,我找到了你。”近在咫尺之间,他说,“只要回了家,你就会慢慢回忆起来一切。”
黑红色的煞气从白烛身上荡开,一张强大的结界反罩住了王后宫。
那双属于白烛的眼眸里藏尽偏执,还有一丝令茯芍恍惚的癫狂之色。
砰——
瓷片落地,斑斓的颜料流了一地。
再是美丽的颜色,与十数种颜色混合后,都变得浑浊古怪。
陌奚起身,白玉王牍被他的蛇尾顶翻倒地。
他抬手抓着自己左脸,沉沉地望着满地废纸和混杂的颜料。
姜黄色的花纹在指缝中露出一角。
明明在纸上看着不错的颜料,落到实处时,却不再符合他的心意。
覆在左脸上的五指收紧,刚画了两笔的花瓣被指腹刮碾开去。
那力度不像是要抹去脸上的妆容,倒像是要直接撕下半张脸来。
陌奚沉默地立着,阴鸷布满眉间。
他死死压抑着心中的躁气,可越是压抑,越是暴躁。
倏尔间,那双蛇瞳收束成细线,泛起淡淡猩红。
他径直碾过满地碎瓷,朝着王后宫驰去。
这不是他要的。
他到底无法忍受如此碍眼的颜料出现在自己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