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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还真没看出来,微微一愣,下意识直接问了:“什么?没看出来。袁绍贪小,不就是想白拿几块地么。”

郭嘉摇摇头:“何止是想要两块地!我看袁绍此举的关键,是希望和袁术的领地直接接壤——从刘备与袁绍暗中结盟后不久,我就渐渐琢磨过味儿来了。袁绍和刘备,那也是不希望今上长久坐天下的。刘备有被皇帝猜忌的龃龉,他光复长安前皇帝偏偏跑了,陛下又怕他姓刘,总是怕他,双方谁都不好面对。而袁绍有首拥立故燕王的旧账,怕今上清算。

而袁绍知道明公你是天下最不受今上猜忌的诸侯,所以对你有所忌惮,也知道你肯定不会干出对天子不利的事情。因此我估计,在袁绍刘备结盟的那一刻,他们已经在利用‘天下腹心的诸侯越等下去越不利’这点,暗中让袁术自己野心膨胀,去冒天下之大不韪了!

袁绍想跟袁术接壤,也是希望有朝一日袁术真动手了,袁术这个反贼的地盘不至于便宜了明公、刘备、刘表这三家与袁术接壤的诸侯。袁绍他自己也想打着划清界限讨贼的旗号从他弟弟那儿直接夺取一块。

在这种情况下,荀司马刚才提的‘让出阻塞王路六县,双方以官渡为界’,根本是喂不饱袁绍的!因为以官渡为界,则陈留郡治陈留县,乃至雍丘等地,还是在我军之手,到时候袁绍还是跟袁术不接壤!

而我军如果在西侧采取更加稳妥的收缩姿态,在东侧朝向大海的一面摆出扩张姿态,这对于袁绍也是一种示好。明公派去与袁绍交涉的使者,如果能暗中表达继续唯袁绍马首是瞻的姿态,表示真到了那一刻,不会阻止袁绍军队过境,乃至控制陈留、雍丘。同时让袁绍知道,我们的野心在于东海,袁绍说不定就不会视明公为将来争夺袁术辖区的主要对手了。

而我说的第三点,也就是我们向东海发展、能够有利于对袁术的布局,也是异曲同工之妙,但表现形式略有不同——如今的局势,是我们和袁术都处在天下腹心,天子存在越久,我们与袁术吃亏得越久。

一旦我们找到了出海扩张牟利的需求,那我们就还有一条路,那时候只剩袁术一家完全没有出路、全天下所有诸侯都还有扩张余地,只剩袁术一家吃独亏,袁术岂不是越发狗急跳墙?袁术要是真狗急跳墙,害得陛下有个三长两短,我们与袁术接壤的区域最大,就算被袁绍刘备刘表分走一杯羹,我们还是得到最大的一块。如此,明公才有破局的可能!”

曹操眼神一亮,以他对袁术的了解,他知道事情真到了那一步,袁术还真有可能一年都憋不住。

本来全天下就只有两个苦哈哈在吃苦,现在连唯一的难兄难弟曹操都找到出路了,说“我还可以造海船去三韩扩张势力,不陪你一起慢性死亡”了,这袁术心态得多崩?

就好比唯一一个陪你挂科的同学都及格了,全班只剩你一个挂科,这时候袁术肯定连砍死任课老师的心都有了。

而袁绍之所以急着跟曹操过不去,那也是因为袁绍听了杨修的分析,知道曹操是希望皇帝一直活下去的,认为曹操在天子存否的问题上不可能跟他一条心。

现在曹操也摆出引诱袁术沉不住气的姿态,那就是一种暗中服软,表示他在这个问题上,也跟袁绍一条心了。那样,袁绍放过他、几年内不来为难他的可能性也就大大增加了。

从此,就从袁刘怂恿袁术自爆,变成了袁刘曹巧合一起怂恿袁术自爆。

饶是曹操智商过人,也是花了好久,才反应过来郭嘉这一套算计的阴狠。

不过,他也随即意识到了,为什么荀彧始终没有提这套方案。

曹操冷静了一会儿,神色萧索地叹息:“难怪文若从不说这些,他当初就是在袁绍提出要拥立燕王的时候,觉得袁绍不忠于朝廷,而我却‘主公北面,我自西向’,袁绍需要一个人来我这儿卧底时,文若才自告奋勇,一心一意助我。

如今我虽然能破局,却要默视天子蒙难,甚至是侧面引诱袁术出手导致天子蒙难,这种歹毒之计,文若又岂会教我……唉。

不过,文若有文若的苦衷,他的持重,虽然不能让我开拓,却能让我保住天下第一忠于今上的汉臣之名。若是我真为了不被袁绍攻打,就在这种大是大非上动摇。将来陛下若是真的遭了不测,以我现在依附袁绍的姿态,肯定得表态拥戴袁绍所立的傀儡燕王了。

如此一来,我军在天眷方面目前的优势,可就彻底成了劣势——今上在位,我是跟今上有恩的人,袁绍是跟今上互有猜忌的人。燕王继位后,袁绍才是首倡拥立的第一功,到时候愈发煊赫熏天,而我却成了曾经劝阻袁绍拥立燕王的人,恐怕不出数年,袁绍挟新君之命,光靠‘朝廷’旨意,都能夺走我不少权柄郡县!如今刀头舐血拼死打下来的疆域……”

政治站队带来的遗产,一旦换了皇帝,那就都不在了,而且甚至要彻底翻盘。

当初关东士大夫之所以不能忍董卓废立,其实其中还有一层原因——当初他们都表态支持过何进了!何进是趁着先帝死的时候,打时间差立了刘辩后立刻诛杀了蹇硕。董卓假借先帝原意立了刘协之后,一旦刘协长大,如果天下太平,未必不会清算当初帮何进的人。

真要是有那一天,袁绍这些人,说不定就是桓帝杀梁冀时那些“梁冀党羽”的下场,而何进哪怕已经死了,说不定都会被当成梁冀第二清算其家人。

或许刘协长大了依然会仁慈,但那些人都不敢拿自己的命去赌遇到一个仁君,只能说华夏文明谋立的猜疑链太残酷了,不死不休,非得一方彻底斩尽杀绝斩草除根,另一方才彻底放心。

曹操还是很清醒的,他知道荀彧和郭嘉都是对事不对人,都是在帮他出谋划策,没有私心,但他们的侧重点有所不同。

郭嘉更灵活,但也因此更妥协。

荀彧没那么多奇计,但荀彧有原则。

郭嘉没有立刻接话,他静静地又喝了几杯,等主公自己想明白,最后说:“形势如此,我军没有万全之策,只能明公自行取舍。而且,若是依我之计,哪怕对袁绍示好、甚至对燕王更进一步示好,只要不让今上知道,那我们就暂时没有损失。

另一方面,数年之后的事情,谁说的好呢?就算我们引诱得袁术愈发暴躁妄为,但我们的鼓动,也是袁刘曹三家中,最为隐晦暗秘的。

如果事到临头有变,比如袁术动手时没有万全把握,又或者他勤王对付董承时,天子又脱离了董承,可以不被袁术借董承之手弑君,那我们还有机会呢?要是有机会,我们就抓住,救出天子,我们挟天子以令天下,这都是可以随机应变的。

若是最后实在没有机会,大不了摆出一副甘附骥尾的姿态,暂时臣服袁绍,表示愿意帮助袁绍对付刘备,若是袁绍内部有变,我们也有辅佐燕王的机会。只不过,燕王肯定不会像今上那样对明公毫无保留、心存善意,真到了那一步,要做好挟天子隔绝内外的心理准备,也要做好被其他诸侯找到口实,再次当成挟君之人攻击的准备。”

最后这句话,让曹操深有触动:他就算堆袁绍示好,至少可以做到暂时不让刘协知道他对袁绍示好了。这里面,还有一个骑墙的隐秘性尺度可以把握。

这压倒了曹操内心的最后一丝犹豫,终于让他对刘协的忠诚度变质了。

“奉孝所言,也不无道理……我们就先做好自己,事儿,可以按照这个布局,但我就一个原则:可以做得慢,但一定要做得隐秘,绝对不能有一丝一毫别有用心在明处暴露出来。一定要确保我们还有随时回头、随机应变的机会!”

不做事是不可能的,不做事就等于等死。既然如此,多条路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

曹操阵营做事倒也雷厉风行,几天之后,郭嘉已经开始寻找专门人才,谋划海商和造船的事宜,重金挖角糜竺的专业工匠或者寻找船骸,一切以“向东种田”为布局方向调度资源——而人事原本不是他的活儿,是荀彧和毛玠的活儿。

荀彧并没有察觉到郭嘉计划的弯弯绕,在人才调度和钱粮方面,也尽量给了郭嘉帮助,谁让这是曹操亲自点头的计划呢,这也确实是曹操在不跟其他汉臣开战的情况下,表达自己无心向西争夺的最好办法,还能多多少少发展自己的国力战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