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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法正暗中斡旋,把北方各地暗中抗拒科举制改革的刺头或招抚、或打击,刘备登基后的首科考试的北场,好歹是有序地组织了起来。

至于首次科考的南场,也就是荆州、交州、益州南部成都平原各郡士子要参考的那一场,组织工作和内部秩序协调,还需要一定的时间。

好在南场的开考时间本来就要延后十天半个月,南方天气也温暖一些,等李素本人到了襄阳之后再整顿补强也来得及。

随着时间进入八月中旬,陆陆续续有北方士子来到长安,准备提前适应一下气候水土环境,专心备考。同时也能提前呼朋引类以文会友,说不定能打听一些有用的考试消息或者买到抄到什么密传复习资料呢。

尽管正式考试的日子是九月十五,还有整整一个月呢。但凡家里稍微有点钱,能凑出长期出门远行的盘缠,士子在这方面都是不会吝啬的。

宁可到物价昂贵的长安多住一点时间,只要能提高自己踏上仕途的竞争力,花钱都是小事——说句难听的,这要搁十年前,直接买官都得买呢,为了做官花钱不寒碜。

何况游学毕竟不等于买官,富有富活法,穷也有穷活法。有钱人花天酒地在长安城里奢靡一个月,相对穷一点也能住破庙吃糠咽菜对付过去。

因为李素的改革,“穷人穷游上京赶考”这种生活模式,也提前了至少三五百年,出现在了华夏大地上。

……

刘备重新定都修缮后的长安城格局,大致已经和后世隋唐建都时差不多,坊市排布也多是南贫北贵。皇宫和公卿府衙都在城北,越往南住的百姓越穷。

如今有整个华夏西部地区上千人规模的举子涌入,对于号称人口百万的京兆地区而言,固然不算什么,但因为陪跑的穷书生比较多,所以那些贫寒之辈聚居的街区还是显得拥挤了不少。

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穿着破麻布的衣服,戴着葛布头巾,又在城里一些举子和书店扎堆的坊市转悠了一整天,想了解一下考试行情、有没有新的消息。

他叫孙资,祖籍是并州人,他家也不算很穷,否则真要是贫农出身也不可能读过书。只是孙资这一脉没落了,他本人三岁丧了父母,靠兄嫂养大,自然相对贫寒,兄嫂只可能让他不饿死,不会供他常年求学。

孙资其实五年前就来过长安,那时候是听说王允诛杀了国贼董卓,作为一个稍微认识点字的读书人,他以为国家有救了,就辗转经河东来了长安,当时还见到了王允。

而那时的王允也因为刚刚掌权,对外地读书人比较优待,凡是不远千里来投奔朝廷的,至少都能荐入太学读书,还给了一部分贫穷士子补贴。

可惜孙资那次太学求学之旅没持续半个多月,王允就被李傕郭汜干掉了。长安城内非常乱,他又回不了家乡,只好跟着流民队伍往旁边相对肥沃的扶风郡流徙。

好在他认得一些字,没被当成纯农民对待,最后投奔了扶风一个豪强家族,当个免租的自耕农,算是为主家当门客。

后来刘备虽然光复了关中,但也不可能求贤到随便给稍微认识些字的穷人吏目做,加上孙资也年不满二十,就继续给人当自耕门客。

直到今年开了科举,那户豪强“买通”了扶风郡长史杜畿,想围一个扶风郡的“明算”科指标。杜畿怕这户豪强到时候耍赖,觉得杜畿找来的围标陪跑人截胡,就让那豪强自己找人陪跑。于是,孙资这个外乡人就捞到了机会,被那个豪强派来“给少主陪衬”。

孙资的学问也还行,但他在长安太学时没学过数学,所以明面上他的才能只适合考孝廉没法考明算。而这两年他私下里偷偷学过点数学,但那户扶风豪强不知道,就觉得派他来肯定考不过自家少爷。

然而人都是有野心的,孙资拿到考试名额后,自己用这几年偷偷攒下的钱提前悄悄来长安备考。万一他这个陪跑人变成黑马杀出重围了呢?只要在扶风郡举荐的五个明算科考生里考第一,就能立刻回去当县里的户曹了!

不过,今天他显然还是一无所获,转悠了一天,最后还是垂头丧气回到城南东门内的一条陋巷,轻车熟路走进一座破庙歇宿,准备拿出他仅有的几页“九章残卷”,把上面已经滚瓜烂熟的几道数学题再背一遍。

佛教是东汉明帝的时候才传入华夏的,最早的佛寺是永平十年在雒阳的白马寺,距今不过百余年。佛教也并非官方宣扬的信仰,所以长安城内佛寺极少,远非后世经过南北朝大发展后可比。

所以这座破庙,严格来说也不是正经佛寺——就在几年前这地方还是蛤蟆陵旁边一个奉祀的祠堂,不远处的蛤蟆陵,就是西汉时董仲舒的陵墓。

但两年前袁术的主簿阎象以天象灾异为由觐见天子,要刘协下罪己诏改过、后来被诸葛亮拿出黄道浑象驳斥得体无完肤。那次之后刘协下旨平了蛤蟆陵,所有一切奉祀董仲舒的异端活动都废止。

然后,周边这些配套的祠堂建筑全部荒废了,被佛道各种民间势力侵袭,也渐渐成了贫穷读书人来长安后、租不起房子住时的主要集散地了。谁让汉末连客栈之类的场所都很少,商人远行很多还是租房子住不是住客栈的。

因为贫穷士子的到来,蛤蟆陵这片原本荒废地带的商业,倒也比往昔繁荣了些,有卖新鲜蔬菜的菜贩子就在破庙门里摆摊,甚至还提供简单的水煮,不收工本,只多收一些柴、盐钱,做生意的也是穷人,看起来很是实惠。

孙资刚回到庙内,被熬粥的香味一激,顿时腹内饥渴爆发出来。他白天在外面逛了一整天了,舍不得买城里富人区的吃食,就是准备熬回贫民窟再吃饭的。

所以他立刻轻车熟路排出九枚五铢钱,买了一大粗陶海碗的粥。这粥用料一升黄粟,外加七八片大菘菜帮子和半斤莱菔块熬的,略微撒了几颗盐。

谁让京城物价贵呢,这么一大碗粥就要这些钱。如果在乡下,一升黄粟也才两个五铢钱,蔬菜更便宜,全加起来算上盐、柴,材料成本不超过五个钱。到了长安,最穷最贫贱的贫民窟脏乱差小摊,也要九个钱。

孙资已经习惯了这个物价,虽然心疼,却也不会说出来。不过就在他买粥的时候,排在他前面的一个穷书生,似乎是刚来天数不久,还不习惯长安的物价,一边掏钱一边还抱怨:

“班太史《西都赋》言长安‘米珠薪桂’,当真不假,这些东西还要九个钱。”

孙资在后面等得本就不耐烦,怕前面的人多话卖粥的小贩卖得更慢了,就用话怼回去:“爱吃吃少说两句吧,‘米珠薪桂’最初也不是出自班太史,他不过是化用。原话是先汉刘天禄《战国策》即有的,楚人也是如此,何止长安?”

班太史就是班固,《西都赋》是东汉初年班固写的,刘天禄可以指刘向、刘欣父子,都是历史学家兼星象历数学家,《战国策》是西汉末年他们父子俩写的。

从两人对答中可以看出,他们都是有点学问的,至少《西都赋》、《战国策》里面的词章随便引经据典。

买了粥后,两人就旁边坐下开始喝粥,那气盛士子一改刚才怨天尤人之状,凑过来陪着笑脸请教:

“兄台听你口音也是河东人?那真是难得他乡遇故知,在下河东贾逵,表字梁道,年庚二十三,今科来考明算,你既也是河东人,想必是考别的科目了。

咱河东诸葛府君所举的明算科另外四人,我都认识,可没有你。听你言谈举止颇有才学,又如此贫寒,想必也是来别的科目陪那些大户公子陪衬的了,真是可惜。”

孙资没有立刻理会,而是又咕咚咕咚多了七八口,饥饿稍稍缓解,才抹抹嘴:“那你可猜错了,我也是来考明算科的。只不过,我不是河东人——鄙人孙资,表字彦龙,祖籍并州,但五年王司徒主政时就来过长安,后来遭逢李郭之乱流落扶风。

如今这世道,要考别的科,哪有隐藏自己学问、突出奇招一搏的机会——就凭我的经义学问,他们敢让我陪他们考孝廉么?唯有考明算,算学之前大家都不怎么会,我就算稍微学了点也是偷偷学,只要不暴露,他们就敢请我。”

贾逵闻言,露出一个“同道中人”的笑容:“原来如此,想必孙贤弟跟我一样是家道中落,才空有学问却要给人陪衬,不得不如此一搏。

我河东贾家本来也不算寒门,只是我这一支命不好,我少年孤贫,几岁的时候父母就没了,靠族中伯叔接济,少时冬天连皮袄都穿不起,稍微读了点书就不能再读下去,只能耕种自学。

咱算是同病相怜,这次可要互相接济。愚兄现在应该比你更有钱些,不过贤弟你对长安更熟,我接济你些钱财,你教我些长安的风物人情,咱一起考个明算回去。

到时候好好整治整治那些跟户曹上下其手吃黑账的东西!明明吃了黑账,还敢要历任太守县令承他们的人情!”

孙资眼珠子一转,觉得既然如今的取仕方式是每个郡分开结算(茂才还是按州结算,因为之前察举制时茂才就是每州每年只有一个),那么他和贾逵分属扶风郡和河东郡,就不存在竞争的利益冲突。

既然如此,多个朋友接济也是好处——那些来自不同郡的没有竞争关系的有钱少爷们,不也每天在置酒高会互相了解情报?要是不同州的陪跑的穷书生再不想办法互通有无,那就更没得打了。

“好,那就一言为定,我孙资交了贾兄你这个朋友。”

贾逵看孙资释放了善意,当即二话不说,又掏了十几个钱,请孙资加餐吃了一块狗肉,算是两人的结交之礼。

一边请客,贾逵一边还说:“要我说这长安城里吃素真是不划算,河东乡下菜多便宜,到了城里菜价涨得比米、肉多多了。虽然肉还是贵,不过乡下一斤狗肉能换十几斤莱菔,到了长安只能抵五六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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