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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内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谶语本身不是什么可怕事,祭祀、宴饮也会遇到,但朝堂上的谶语,却被赋予一种更深的含义,往往会和谋朝篡位联系起来,所以极为忌讳,一般都不会公开谈论。

不过既然圣上要在朝会上谈谶语,那就说明他并不相信这个谶语,而且也不是关注谶语的内容,而是要朝议谶语这件事。

只听杨广严厉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之所以朕今天要求朝议这件事,是因为这是朕登基以来遇到的第一条谶语,朕要表明一个态度,否则,类似的谶语还会接二连三出现,这对朝纲是一种扰乱,朕绝对不能容许!”

大殿内一片寂静,很多人目光都悄悄地投到了元寿身上,元寿身为内史令,又是七相之一,他坐在左首三个位子,巧的是,旁边就是裴矩。

元寿目光望着地下,脸色阴沉,在昨天收到的牒文里并没有这个议题,现在突然增加这个议题,令他有些措手不及。

虽然谶语不是他所为,但昨天中午发生的事情,使他成为了最大的嫌疑,他心中还是有些不安,他慢慢抬起头,向对面的张瑾看了一眼,张瑾微微点头,表示会支持他,元寿一颗心稍稍放下。

谶语的另一个主角杨元庆站在右首后面,他是以玉门道行军总管的身份参加朝会,属于外官,虽然他还有一个左骁卫将军的身份,但实际上他并不过问左骁卫的具体事务,只是挂一个头衔而已,这在隋唐是极为普遍之事。

尽管杨广公开表示,朝议谶语只是为表明他的态度,但杨元庆还是有一种直觉,杨广其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是用谶语之事搭一个台子,让关陇贵族和山东士族继续斗下去,或者说,让他们的仇怨更深。

这时,大殿上传来了杨广的声音,“崔爱卿,你是京兆尹,谶语之事是你的职责所在,就由你开始吧!”

崔伯肃昨天写一份详细的奏折给杨广,发生的事情他都记得,他迅速整理一下思路,从朝班中走出。

“陛下,各位大臣,这条谶语大概是五天前开始流传,内容很简单,‘荆襄羊,元日生,走西域,要称王!’就这十二个字,他所指的对象很明显是玉门道行军总管杨元庆将军,根据我们的调查,这条谶语是由两条线传出,一条是乞丐,一条是孩童,我们最初查的是孩童这条线,但由于涉及面太广,没有查到传播者,但杨将军前天回来后,他也着手查这件事,他是从乞丐这条线来查,最终他查到了一个传播者,此人叫王吉,是丰都市一带的乞丐小头目,据他的交代,这是一个姓元的,长着山羊胡子的男子教他,年纪三十岁左右……”

崔伯肃说到这里,大殿上所有人的目光刷地投向了左监门卫将军元尚武的身上,姓元,山羊胡子、三十岁左右,所有的特征都指向了他。

这时,元寿沉不住气了,他知道早晚都会落到他的头上,他站出朝班,向杨广躬身行一礼,“陛下,能否让微臣说两句!”

杨广看了一眼他,先问崔伯肃,“崔爱卿,此事会涉及到元内史吗?”

崔伯肃点点头,“会涉及到元内史,但能否让臣把话说完。”

“可以,崔爱卿请继续说。”

杨广又对元寿笑道:“元内史,请稍安勿躁,朕会给所有人一个公平的机会。”

元寿只得忍下心急,又退回朝班,杨广深深看了他一眼,便对崔伯肃道:“崔爱卿请继续说。”

崔伯肃又继续道:“杨将军找到这个传播谶语者,他比较慎重,便想着求证,恰好昨天中午,千牛卫统领元敏领着一群手下在丰都市大门旁的鸿运酒肆内饮酒,杨元庆便带着证人先找到了他,结果证明和元敏无关,但意外就在这时候发生,元敏的手下杀死了这名人证,酒肆里爆发了冲突,最后臣带领衙役将所有人带回京兆府衙门!”

崔伯肃说到这里,大殿内顿时响起一片窃窃私语声,其实发生在昨天中午的酒肆风波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而且远比崔伯肃说的精彩,细节更加丰富,当然,崔伯肃不可能把那些加工过的内容在朝堂上述说,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很谨慎。

这时,元寿的脸色已经气得铁青,崔伯肃说的话,看似公正,实际上句句指向他们元家,他只说自己儿子杀人,那杨元庆把自己儿子腿打断,他怎么又不说了?

元寿正要出列,张瑾却先一步走出来,张瑾是旁观者,他的头脑要比元寿更清醒,他已经看出杨广的用意,这不是什么追查谶语真相,这明摆着就是摆下擂台,让关陇贵族和山东士族进行第一场较量,崔伯肃不是什么京兆尹,他是清河崔家。

由不得他们不参加,如果关陇贵族不应战,那元寿必然就会以编织谶语之罪而被惩处,要知道,元寿可是关陇贵族在内阁中的唯一代表。

张瑾躬身施礼道:“陛下,此事虽然与臣无关,但鸿运酒肆是臣的家业,臣也无法置身事外。”

这时,裴蕴冷笑了一声,“谁都知道鸿运酒肆是元家产业,几时又变成了张大将军的家业?”

张瑾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元家把酒肆送给我,不可以吗?而且,裴御史未经圣上同意便擅自发言,这是在藐视圣上!”

裴蕴暗呼一声厉害,他只得对杨广躬身道:“臣随意发言,请陛下恕罪!”

杨广笑眯眯摆了摆手,“今天不妨视为朝会辩论,不一定要当事者才能参加,也不用事先请示朕,朕也在洗耳恭听。”

“那好,臣先说!”

张瑾抢到了先机,他对崔伯肃道:“崔使君,我也只有几个小疑问,你能否给予回答?”

崔伯肃施一礼,“张大将军请说!”

“其实也很简单,第一个问题,崔使君有什么证据说那个乞丐是谶语传播者?第二个疑问,元敏为何要杀乞丐?”

“回禀张大将军,那个乞丐有证言,他承认自己是谶语的传播者,也按下手印,证言我昨天已经呈给了圣上。”

这时,一名宦官将托上一只朱漆木盘,盘子里便是昨天崔伯肃提交的奏折和所有证据,崔伯肃从盘子里找出一份供词,扬了扬对大殿里的百官道:“各位大臣,这就是那么传播谶语的乞丐的证词,上面有他的手印,京兆府的仵作也确认过,是此人手印,至于证据,我们在他住处搜到十吊钱,但谶语这种事,不可能再有什么证据,可是,如果元敏不杀死他,他此时就可以站在各位大臣面前回答任何的疑问,是真是假,相信大家都会明白,但为什么元敏要杀他?”

宣政大殿内一片寂静,只听见崔伯肃侃侃而谈,就仿佛这里是他的京兆府衙门大堂,在审问案子,可这里是讨论军国大事的宣政殿,讨论这种谶语小事,确实显得有点滑稽。

但没有人感到好笑,大隋皇帝脸上阴冷的笑容,关陇贵族的山东士族的争锋相对,一切都显示着这并不是一件可以轻描淡写的小案,一旦事实确定,这极可能导致一个相国被免职,导致朝廷势力格局的变化。

这时,工部尚书宇文恺走出朝班道:“我也说两句,崔使君虽然有各种证词、口供,一切都是似乎言辞凿凿,但这里面却有一个最大的问题,当事者死了,那么我也可以用别的理由来解释这里面发生的事情,首先,我们长着山羊胡子的元将军。”

宇文恺对元尚武笑道:“请问元将军,你和乞丐有交情吗?”

朝堂内哄地笑了起来,元尚武胀红着脸道:“决无此事!”

宇文恺也笑道:“看得出大家都明白,山羊胡子的人很多,未必是元将军,而且以元将军的身份,他会亲自去做这种事情吗?还把自己的姓氏告诉乞丐,这合理吗?这是漏洞!”

裴蕴也走出来道:“宇文尚书,有很多事情,并不是你在这里想象,我就只问你一句话,如果不是元将军所为,那元敏为何要杀人灭口?他害怕什么?他为何不让官府来审问,证明元家的清白,而把人证杀死呢?这是不是有点做贼心虚?”

双方的争论便渐渐交集到了最关键的地方,元敏为什么要杀那个乞丐?元寿怒道:“我儿杀一个乞丐一定是灭口吗?他有脾气,在吃饭时一个乞丐来打扰,他看着不爽,要杀他,是不是理由?他对杨元庆有仇恨,惹不起杨元庆,杀乞丐来泄愤,可不可以?”

裴蕴呵呵冷笑起来,“元相国,我没记错的话,元敏今年二十七岁,一个二十七岁的千牛卫统领,明明知道那个乞丐的重要,知道他是对元家不利的人证,元敏却因为不爽,因为想泄愤,便将他杀了,把本来无辜的元家置于死地,元相国,你认为可能吗?”

裴蕴不愧是御史台主官,他知道其他环节都有漏洞,经不起推敲,惟独元敏杀人对方难以解释,这是对方的致命之处,他便抓住不放,一旦解释不了,那就可以推定谶语是元家编制,为了报私仇,编制谶语来陷害大臣,元寿难逃其疚,他这个相国就当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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