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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在沈园没有待上多久,小坐大半个时辰,其中过半的时间还是跟随的侍中在宣读诏书。至于诏书的内容,也都是老生常谈,无非对沈哲子的功勋再作褒扬,同时号召在座这些年轻人们以此为榜样,要勤于王事,不负才用。

在座这些年轻人们对于能够亲睹君王,还是比较兴奋。稍后一些有爵秩在身的年轻人们也都登上九楼,再作拜见。皇帝坐在御案后,视线不乏幽怨的频频望向沈哲子。此一类枯燥无聊的场面,他真是受的够够的。至于广览少贤云云,一刻多钟的时间里,他便接见了足足两百多人,名字相貌都记不住,又能览个屁闲。

对于皇帝的幽怨,沈哲子也真是有些无奈。台中对他防备得很,离苑之后便不给他太多与皇帝接触的机会。他原本还打算趁着独处之际,帮皇帝重塑一下三观,尤其不能让这小子把自家一颗好苗给掰歪了。结果全程侍臣跟随,到了摘星楼后行程也是安排紧凑满满。

亥时刚过,台中又有人来,迎接皇帝归苑。看到皇帝垂头丧气下楼,满脸哀怨登上辇车,沈哲子心内不免有几分心酸惭愧。他请皇帝出苑来,也是想让这小子轻松一下,结果连一顿正经的餐食都没好好招待,便就被接走了。

对于台中这些做派,沈哲子真是有些不满。他家这个小舅子是个什么样人,沈哲子自然清楚。就算他有什么政治上的意图,也不会寄托在皇帝身上去达成。更何况,他如果真的有此类想法,台臣们也根本阻拦不住。还要摆出这样一种态度,大概也是为了申明皇帝是大家的,绝不容许沈哲子一人独恃。

送走皇帝之后,沈哲子兴致也因皇帝如今被软胁的处境而变得不高。索性也不再返回摘星楼,只是派人通告一声,后续几日摘星楼都要接连开宴,届时他都会到场,继而便直接回了沈公坊。

虽然皇帝和驸马俱都离开,令得楼内气氛略有回落。不过在听到沈氏家人通知宴会还要持续多日后,群情复又振奋起来。毕竟他们千方百计来到摘星楼,主要还是想在驸马面前有所展示,尤其皇帝的到来令得这场聚会又增添许多政治意义,时间延长一些,他们才能有更多机会在众多同侪中脱颖而出。

沈哲子要在沈园搞一场集会,也不是单纯的把人凑起来吃吃喝喝、玩玩闹闹。除了兴男公主对皇帝说的那个原因之外,还有一点就是近来沈哲子自己也被烦扰的不得了。

沈哲子归都这段时间以来,每日造谒求见者络绎不绝,具帖投献者更是数不胜数。而且这些想要投献入为门生的人,已经不独只限于寒庶人家,甚至就连一些世族子弟也都争相投献。

类似每天在沈家门口排队等待接见还算是寻常,更有激进些的甚至翻墙而入,只为得到一个在沈哲子门前展示才能的机会,以至于沈氏家人日常生活都倍受影响。

这些年轻人们之所以如此踊跃,一方面自然是因为沈哲子如今时誉崇高,另一方面也显示出一个很深刻的社会问题,那就是如今东晋这个统治形态给年轻人们提供的上升渠道严重不足。甚至于哪怕同为特权阶级的世族子弟,都需要通过投献为奴这种方式来获得更多机会。

如今在江东,选士制度虽然还是九品官人法,偶或州郡还有察举征辟。但就算是九品官人法,执行的也并不严谨,断断续续。虽然州郡仍有中正,乡评也时有举行,但是由于过往这些年派系之见的斗争倾轧局面一直很严峻,所以官人法也都形同虚设。时人大多要通过站队依附,才能获得足够的上升机会和空间。

关于这一点,沈哲子也不否认,沈家的崛起其实是加剧了这种风气。大量吴人子弟尤其是吴兴人家,都是通过沈家的带契从而进入时局中。这是无可避免的事情,身为领袖门户,便必须要有为追随者提供机会的义务。我自己这里都还分配不足,怎么可能会有不偏不倚的态度去提携别人?

所以,如今的沈家在时局中其实在选士用人上跟其他执政门户并没有什么不同,都是集结一众追随者分割一块时局利益而后分食之,而且姿态较之别的门户还要更加凶狠。

这种用人方法诚然是一种自我巩固,但也是一种自我限制,如果不能在适当的时候做出适当的改变,那么沈家未来充其量也仅仅只是另一门阀而已,其力量来源、组织形式注定不能打破这一成长上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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