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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琊王氏失势已成定局,尤其王舒、王彬这两脉的子弟更是虽然没有明确诏令、但却已经成为共识而被禁锢不用。

但只要王导一日不死,其家仍然能够保持着超然地位。而且其后辈子弟虽然不及父辈风光,但也都逐渐走上两千石位置。

王廙之子王胡之出任吴国内史,王导之子王恬则担任中书侍郎,而王旷之子王羲之则出任东阳太守。另有其他各脉子弟,也多在台阁之间担任掾属。

这也是门阀执政的一种默契,若非生死之仇并不会将政敌赶尽杀绝。如果局势就这么演变下去,几轮执政替换之后,待到当年政斗氛围已经不再,这些各脉子弟当中,其个人或后代未必不能再次登上舞台,获得台辅三公高位。

譬如河东卫氏的卫瓘,中朝陷于政斗近乎满门遇害,其后代在江东中兴之后也始终找不到立足之地,但到了卫崇时期,终于又是苦尽甘来,联结帝宗,再次获得执政高位,又可延续几十年家业风光。

但未来还有希望,并不意味着当下便能从容。王导在退居之后,便几乎消失于公众视野中,除了某些大型的祭祀庆典会露面站在前排,也就只有在府内一些私密性极高的宴会中才能看到一面。

至于王导居家生活如何,内外也都不乏好奇者。其人虽然已经不在位,但最起码最近这些年,江东时局无论如何变化,仍然难以完全淡化消弭其人存在的影响。

但其实王导的生活很简单,每天在家临帖操琴,陶冶情趣,偶尔召集家中子弟悉心教导,只有推却不过时,才会出面接见一些屡屡求见的门生故吏。并不像时人所想象的那样,终日抑郁不能开怀,又或苦心孤诣筹谋反击大计。

但身为一个政治人物,又是亲手缔造中兴局面的重臣,哪怕离开了时局中,又怎么能完全免于时局的影响。再没有了诸多政务操劳的情况下,王导看似豁达开朗,但其实整个人也是快速苍老下来,须发俱都苍白,身上也多了许多衰老病痛。

外人若是见到王导目下这样貌,或要讥笑其人终究难免恋栈权位,不能做到完全的豁达。其实王导也并不追求完全的豁达,在他看来这种所谓豁达就是完全的不负责任,无论对家业还是国事。

但他也并非失衡落寞,更多的还是一种陡然找不到自己的定位和存在价值的那种迷茫感。

所以对于如今的内外大事,王导虽不置喙,但也保留着一份关注。台辅们虽然防备着他重返时局内,但也不至于完全封锁住他的消息渠道,所以王导的消息来源也是比较迅速的。

这一天,王导尚在室中静坐,门生匆匆行入将一张便笺摆在案头,看到那信封上朱笔标注,王导眸子便微微一凝,而后便抬手拿起信来匆匆一览,继而脸色便急剧变化,神情复杂至极。

默然良久之后,王导才涩声道:“速将深猷引来见我。”

很快,一身素袍的王允之便行入室中,他生性至孝,哪怕丧期早出,但平日也都绝不着彩,以示居哀,尽管身在高门绝不外出,也无一丝放纵自己。

眼见王允之更显清癯成熟的脸庞,王导一时间也是感慨无比,最近这些年,王门家室多劫难,就连晚辈们都难免。这当中他唯一感到可惜的便是王允之,这么多子弟当中,若讲到敢于担当、不负烈气的,唯王允之一人而已。

这本该是庭门玉树,国之肱骨,却深受父辈所累,只能闲养家门之内,满腹才学不得施展。

略微收拾一下心情,王导才望向王允之沉声道:“江北再传捷讯,桑梓终为王师光复,这实在是庭门大幸。我想让深猷你率一部分家人归乡探望,略整乡情,若是乡土安稳,也该思归,希望我这一副老躯,还有机会埋于故乡……”

王允之听到这话,眉弓顿时一扬,而王导也不作隐瞒,直接将那一份江北传来的情报递给了王允之。

王允之看完之后,脸色也如王导一般变幻不定,又过好一会儿,才抬头望向王导,语调则是不乏阴冷:“江北弄事至此,貉子势大难遏。莫非太宰以为,我家只要归避乡土,便还能有方寸苟安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