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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凤见沈充沉默,便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道:“观皇太后应对,应是已经放弃将淮南王外遣。但褚氏等必然难以甘心,来日徐镇或还要强争一番。郗公久镇徐边,应知郎君才是恰当之选。然而余者则未必,他们只恐军事集一而罔顾江北实情所需,必会掣肘阻挠,似蔡谟、何充等,都是极有可能被推出作选。”

沈充点点头沉声道:“此事也该早做准备,青雀他功壮才高,倒也毋须别的手段才可接掌徐州。但眼下仍是战事为先,还是要少生变数,可惜我眼下也不得自由,否则可直往淮阴拜会郗公。目下只能让五弟过江往广陵、淮阴等地一行,虽然眼下已经无需再以财帛美言邀人,但徐镇之士也多劳苦戍边,难免衣食之困,家事无忧才可安心猎功。”

他所言五弟便是沈牧的父亲沈克,沈充是相信儿子是有足够的能力羁縻笼络住那些徐州军头,之所以还派沈克一行只是希望能够将变数降到最低。

最好的情况是希望郗鉴还能留在徐州一到两年的时间,届时不独河洛入手,局面也稳定下来,旁人即便再有相争,也完全不会是对手。

今夜建康城内注定不会平静,不知几家私话,苑中也是如此。

淮南王司马岳在离开沈公坊后,便直往内苑去见皇太后。当他返回苑中的时候,皇帝也在皇太后宫下,书案上堆叠着一些台阁奉来的表章,皇帝一边低头认真批阅着,一边小心翼翼打量着母后的神情。

皇太后归苑之后,最起码在表面上是完全与朝堂政事划清界限,对于那些奏章之类也都视而不见,并不翻看,但将奏章带入内苑,本身就不合适。皇太后也并不劝阻,只是凝望着伏案的皇帝,双眉微微皱起,当听到皇帝的请示后,只摆手让皇帝自做决断批复。

尽管如此,皇帝仍然不敢怠慢,批复完一份后便推到案上一旁,晾晒墨迹之余,也是特意让母后看一看,待发现母后神情有变后,便连忙再拿回来细作斟酌。如此一来,他大半心思都不在政务上,而是要观察母后的喜怒。

一直等到淮南王行入,皇太后脸上才流露出一丝喜色,吩咐宫人奉上精心准备的餐食,待到淮南王用餐完毕,才问起此行前往沈家的过程。

皇帝在另一侧弓着腰,颇为可怜的转头看一眼案上那些餐食,唇角隐有湿润。他的饮食作息在母后的安排下极有规律,所谓掌灯不食,但他眼下体格也还未长足,容易感到饥饿,尤其傍晚急于来见母后,根本就没有来得及认真用膳,这会儿便难免空腹微鸣。

希望稍后回宫时,皇后能够为他准备一些餐食罢。皇帝舔了舔嘴角,一想到自己那个体贴温婉的皇后,白嫩脸庞上又忍不住浮现起一丝笑容。

片刻后皇帝心内一动,抬头望去,只见母后正双眉微蹙望着他,他顿时悚然一惊,忙不迭低下头去,心中些许旖念荡然无存。

看到皇帝一副惊弓之鸟的惶恐样子,皇太后也觉心肠一软,她虽然偏爱次子更多一些,但皇帝毕竟也是她的亲生骨肉。她承认自己待皇帝要更加严厉一些,以至于母子关系日渐疏远,但她又能怎么办?

孤儿寡母,主少国疑,面对内外那些看似恭顺实则跋扈的臣子,她也只能硬下心肠来收起软弱,此前临朝时,每每为了思忖那些奸猾老臣的更深意图,因为一件小事翻来覆去的思忖咂摸。以至于常有失眠盗汗,噩梦惊醒,夜深人寂时吞声忍泪。

幸在最近几年时局一直平稳,尤其江北用事频捷,又亲手给两个儿子都完成亲事,家事国事俱都有序,哪怕是现在就去见肃祖,她也觉无愧于心。

收起心头那些思绪,皇太后让人给皇帝送去一碗浓羹。然而皇帝却不敢放松,只道奏章尚未完全批复完毕,不敢饮羹。

“皇帝勤勉是好,偶尔也要休息一下。你们父皇往年也是昼夜忧劳,结果……”

提及肃祖,皇太后心情难免黯然,示意内侍上前将皇帝案上书墨文具暂时收起来。

因此一份温情,皇帝竟有受宠若惊之感,垂首道:“终究还是儿子愚钝,只能将勤补拙,若是有姊夫那种才智,也不必常为政务纠缠,能有更多时间侍奉母后。”

“你们姊夫,那真是一个难得的大才……”

听到皇帝提及婿子,皇太后脸上也展露出几分笑容,只是很快笑容又黯淡下去,继而叹息道:“可惜了,可惜了维周这一出身。若他只是一介寒素,才是更得……”

讲到这里,皇太后便陡然收声,这种见疑大臣门户的话语,还是需要慎言,哪怕只是苑中私语。

往年她甚至还厌弃沈家仅仅只是吴中豪宗,不及侨门旧族清贵,但随着历事年久,才觉得早年这一想法仍是稚嫩。

如果有可能的话,她倒是希望沈哲子仅仅只是寒素小户,如此显赫与否俱都系于皇恩一念,才更加值得倚重信任。即便出身低微,但只要能与帝室亲厚无间,同样也不愁功业创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