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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氏能以胡部为此壮义之举,自然少不了他们这些北逃晋人的倾力相助。所以温放之在他们面前雄言凿凿,实在是有些大言不惭。

而那些尚在啜泣之人听到慕容恪这么说,也是颇有讪讪之意。他们能够保全于祸乱之中,自然也是多受慕容氏的恩惠,结果现在一味感慨淮南大治繁荣,实在是有点忘恩负义的意思。

温放之闻言后倒也并不感到意外,只是笑语道:“板荡之际,方显忠诚。屠各、羯贼不念故旧恩亲,次第祸乱华夏,如此方才显出辽边壮义珍贵。也正因如此,大都督才不顾波涛横阻、险途遥远而作沟通。毕竟王命久隔,世事无常,若是久乏于面陈,难免相行更远。”

他此前话说的太满,也意识到慕容恪下一步或要以辽地那些游食晋民为幌子,挤兑淮南表态必救。但都督府对此自有考量,这种事情更不是他一个小从事能够随意表态的。

所以将话头往后拉一拉,你也无需将你们慕容家说得那么一身正气,骨子里是个什么货色谁还不清楚。旁的不说,就说你自己咋残的你不清楚?

慕容恪听到这话,思绪也是为之一滞,但也并未停顿太久,转而望向窗外叹息道:“若不入于中国,也只能流于边蛮自大。我父、祖相继深耕辽疆,幸得北行贤流共助才能略有小成。往年多听时流溢美,言是华风拨于辽地,已经不逊中国丰盛。如今广览天中繁华,才知此言实在过甚,若非亲眼有见,美言实在误人良多,让人多生懈怠自满之心啊!”

其他众人听到这话后,则更加不能淡定。慕容恪看似在贬低辽地捧高淮南,但其实是在说他们,一是无能治事,二是谄媚事主。

所以众人又都纷纷开言,辽地也不是那么不堪,也是自有优势的,本身底子就薄弱,又处在一个四面强敌环绕的环境中,幸在上下一心、众志成城,能够维持成这个局面已经不错了。言中自然难免涉及辽地的一些民生军务,也让温放之对慕容氏的实力有了一定了解。

谈到这一步,温放之已经不敢轻视慕容恪,即便抛开慕容氏本身的实力与处境不谈,单单慕容恪这个人本身便不简单。年纪比自己还要小了几分,但是随口一些话语,便又掌握了整个舱室中的氛围,温放之甚至从他身上看到几分大都督的风采。

“我部以微寡之众,持于忠义之心,广纳诸夏亡出生民,因此见恶于北面强横之贼。如今即便被穷攻,这也是自不量力,取辱于人,不敢多陈困苦。若只涉于本部卒众,宁愿奋死以求壮烈,绝不与贼羯苟且相安!”

慕容恪讲到这里,神态间也显出几分凛然,继而便是无奈苦笑:“然则如今生死存亡者,又岂知限于本部卒众,更有广大生民依附共生。微力不才承此重任,一旦灾祸临头,纵有羞辱不甘,也不得不稍作苟且忍让,或是因此见笑于世,但连生死都不畏惧,又岂会惮于区区非议而抛去肩上万众托付!”

温放之听到这里,眸中顿时绽放异彩,他由这慕容恪身上渐渐发现了自己跟随大都督这么多年,也是认真观察、倾心受教,但总觉得较之大都督境界仍然差了很多,到底原因何在。

黑能说成白,错能说成对,这种堂堂正正的无耻,正是温放之所欠缺的啊!当然这也是因为温放之追从大都督时,沈家早已经洗白上岸,很多时候大都督也已经无需这种姿态了。

慕容恪仍在那里慷慨力言:“往年是因生民无有所托,不得不强力负重。但沈大都督并天中王师决力奋战,天下都知王师壮武。如今身临天中胜境,更览盛世之治,辽荒生民福祉已有所寄。我父子自可卸开重任,与北面石贼痛决生死,力战不屈!”

“往年我只道胡中多暴虐,少有贤良敏达,如今得见慕容郎君,才知所识浅陋。贤能天授,又岂限于中外。观此态,闻此声,感此志,郎君又与大都督麾下群贤何异?如此优越之选,岂可长久流于边荒,我必明于大都督当面,不让俊秀喑声于野!”

温放之听到这里,望向慕容恪的眼神已经有几分亲切:“郎君也不要担心远离乡土难有所进,如今伧祸仍是严重,正需群贤并进襄助晋祚复兴。譬如早前凉中谢艾以白身入见大都督,数月之后,已是天下俱闻其名,公卿诵其壮功!”

封弈等人在看到慕容恪如此表现后,心内已经略有安定甚至不乏喜悦,更觉得这一次算是选对了人,慕容恪的表现还要超出了他们的预期。可是听到温放之这番话后,原本舒缓的心弦顿时又绷紧了起来。

他们还是小看了淮南人的狂妄,居然就当着他们的面挖他们的墙角,而且挖的还是他们名义上的少主!这件事本身已经是匪夷所思,更不会有成功的可能。

但是,真的就没有可能吗?

封弈等人作为慕容皝心腹,对于慕容家内部的一些事务自然也都了解颇深,明白慕容恪是个什么处境。

而慕容恪的处境与他们早年也不乏类似,他们能够选择效忠慕容氏,慕容恪选择投靠淮南又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要知道就连慕容皝自己的亲兄弟,眼下就有投靠外敌或者干脆自立为敌的!

慕容恪在听到温放之这些话后,老实说的确有怦然心动的感觉,别的不说,单单谢艾这个表率便有十足的说服力。而他去年还在石虎的联军中,对于谢艾这个一战成名的淮南将领则更加不陌生。

不过很快,他便察觉到封弈等人望向他的眼神变得含蓄起来,心内顿时泛起了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