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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枋头王师列于河上,羯军骑士则陈于河湾,但其关注重点无疑都是位于夹河角处的鹤坞。此前羯军讥笑王师近在咫尺却不能搭救亲近之众,可是当城破后羯军却迟迟不能入城,无疑更受王师讥笑。

羯军督战之将这会儿对坞壁内形势也多有了解,对于那些乡众拒不接纳他们入城的疑似反水行径自是暴跳如雷,若非枋头王师近在咫尺,随时都可登岸,早已经按捺不住要返回头去恶杀一番!

眼下三方达成一个微妙的平衡,谁都不能轻动,相对而言,反而是枋头王师最能得于从容,也都或在船上、或在对岸拍掌大笑这种狼狈为奸、随时反目的脆弱联盟,并且已经开始酝酿下一轮的进攻。

面对这种尴尬死人的处境,那羯军督将想破脑袋也实在想不出该要如何解决,幸在眼下那些乡众还是一副要作谈判、并无互攻的迹象,于是那羯军督将一边收缩阵势集结河畔以提防左右,一边快速命人将这一异变速速通报给后方。

类似的局面,麻秋早有预见,但就这样直接爆发出来,仍是让他大感猝不及防。于是一方面加紧调集催促军众往鹤坞赶来,一方面派人持着自己信符往鹤坞去与乡众谈判。

“使君妙算人心,让这些豺狼之众因于财货而怀怨生恨,自裹手足,实在是令人叹服。”

随着夜幕逐渐深重,淇水上聚集起的王师军众也越来越多,早已经超过万数,这已是东西枋城守军一多半的兵力。河角位置这种三方对峙的局面,简直让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尴尬。胡润巡视各船,在抵达谢艾座船后便忍不住笑道。

“还是不可轻作乐观,毕竟我军物货还落于贼手之中。”

谢艾这会儿却没有多少轻松,事到如今已经到了他布局成败最为关键的时刻,也是他原本预想中最恶劣的状态。眼下王师看似稳坐钓鱼台,但其实大量物用都落在对方掌握中,真是稍有差池便得不偿失。

毕竟王师虽然以物用充盈而著称,但这样庞大一笔物货得失也实在让人不敢懈怠。说到底,谢艾在定计的时候,还是小觑了那些乡众誓要铲除异端的决心,居然耗费如此大的代价都要攻下鹤坞。而也正因其众付出的代价太大,令得谢艾这一招后手布置变得更不可解。

谢艾已经可以想象到麻秋是以一种怎样焦躁的状态疾行向此,越到最后阶段,他越是不敢松懈,已经不只一次的询问淇水下游军士泅渡是否已经完成,战马集结是否已经到位。

午夜时分,鹤口涧气氛仍然肃杀,但也又有新的变数发生,一连串的火光在夜幕中向此而来,仿佛星河流淌在了地面上,毫无疑问,那是麻秋的援军已经到达。

麻秋的到来,直接令得局面发生倾斜,羯胡军力瞬间独大。而且为了稳定住鹤坞中的那些乡众,麻秋也是诅咒发誓,连作保证一定会确保给予乡众们足够的分配补偿,在行途中已经达成共识。

所以当他到来后,那些乡众们便次第有序的退出鹤坞,转而乘上羯军给他们提供的精良战马,而鹤坞的物资也开始次第有序向外搬运,优先满足这些乡众们的诉求。

虽然被如此挤兑令麻秋颇感不爽,但若真细想几分,这何尝不是一种慷他人之慨,正该以此回敬谢艾去年伙同乱卒破坏邺城的旧仇。而且若能让那些乡众们尝到甜头,日后这种爪牙哄抢坐地分赃的模式也能长久运作下去,让驻守河北的南人成为他们的运输大队。

想到得意之处,麻秋忍不住命人策马游荡河岸上,向着河面上南人舰队大笑叫嚷:“多谢谢君慷慨,助我军资。河北天王部众并郊野乡民,俱都深感谢君此惠!来日执君枋头,必高设席位以作款待!”

河面上先是寂寂无声,又过片刻后则响起更加响亮的回应声:“麻贼无需多谢,君侯反要谢你掌军愚蠢,兵众大遣于外,使我王师游骑得闯邺城空门,再添壮行!”

麻秋听到这回应声,一时间僵立余地,再无闲心调笑谢艾,召来亲众疾声令道:“速往来路集结斥候,探我邺镇安危!”

其实麻秋倒也不必多此一举,他若肯放慢步调稍作等待的话,后继军士便能追赶上来汇报紧急军情,邺城大营已被西面冲来的骑兵闯入践踏,卒众被驱逐于野,四散奔逃。

当然现在也不晚,向北望去,已经依稀可见平野中微有光芒透出,当然在鹤坞这里看着不甚明显,但在邺城左近却能看到大火拔地冲天而起,高达几十丈的火势。此处所存放用于修筑邺城的大量竹木良材更壮火势,已经统统没入火海之中!

谢艾的底牌埋了很多层,麻秋剥开一层又一层,他如果不是过于担心鹤坞的局势倾巢出动,所损失的也仅仅只会是鹤坞这一部分的投入。他若真能沉得住气忍到最后,反而有可能反杀晋军遣往邺城的奇师。

枋头的军力被各路反复无常的乡众们盯死难作灵活调度,黎阳的出兵也在麻秋谨慎的搜索中无所遁形。但是来自河内的三千骑兵却总算能够化整为零,在几层掩饰之下避开耳目探查,再一次的直捣邺城!

当然眼下,谢艾也并不清楚邺城方面战况如何,他该做的已经做尽,图穷匕见,也无隐瞒必要,更可以此搅乱敌军军心。

“王师奇袭,再破邺城!河北乡贼狼念豺心,辜负王师恤用,勾引奴军害我军防,鼓定之后,逐杀无赦!”

谢艾清冷的声音在座船上响起,再经周遭兵士们层层传告,很快便响彻这一片空间。不久之后,淇水上已是鼓号震天,莫大的声浪实质般冲击着那些本就忐忑不安的乡众们。

他们此前趁着微妙局势与麻秋交涉,已经是游走在生死的边缘,心性透支得严重。此刻再听到这令人惊疑不定的吼叫声,则更加惊恐无比。

邺城安危与否,麻秋尚是不能确定,他也自信就算邺城告急,在没有确信传来之前,他也能够控制住在场的部众。可是对于那些本就反复无常的河北乡众,却没有什么信心。所以在听到晋军的吼叫并鼓号声后,当即下令军众向河北乡众靠拢,避免他们溃逃冲乱阵脚。

双方虽然达成共识,但信任基础仍然薄弱,麻秋所部军众异动在那些河北乡众看来不啻于一个信号,突然便有人纵马冲向已经被装得半满的车驾,心防业已崩溃,吼叫道:“羯军无信,自顾不暇,大家各自逃命罢!”

鼓号声戛然而止,然而鹤口涧却并未因此变得冷寂下来,嘈杂的声浪反而一浪高过一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