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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冶楚是语出必行之人,第二天辰时出现在宣侯府。

这一夜东都城多少人无眠,多少双眼睛盯着宣平侯府的大门外。所有人都知道公冶楚不会有虚言,但所有人都还是对此事怀着不敢置信的态度。

别说旁人,便是侯府中人哪个不是如此。宣平侯、康氏和沈氏几乎全部一夜未睡。主子们尚且如此,更别提侯府的下人。

天还黑着时侯府的门房就伸着脖子望穿秋水,等他看到都督府的轿子停在外面赶紧派人去报给主子。直到这个时候,所有人心中的石头才算是落了地。

霸气凌天的男子下轿,便是随意往那里一站都是令人胆战心惊的存在。紫衣墨发,气势倾天。一双深沉不辩情绪的眼,一张不怒自威的脸。瞧着不像是来提亲,而像是来巡视的。

他身后跟着一个黑衣随从,那随从头戴巾帽一脸笑相。侯府门房自是不认得这位随从,待宣平侯率府中众人出来相迎时,一见这随从的模样下意识要跪。

“在外不比宫中,裴侯爷随意即可。”

公冶楚发了话,宣平侯慢慢起身。

恭恭敬敬将君臣二人迎进去,侯府的门一关,阻绝那些探头探脑的各府下人和看热闹的寻常百姓。

宣平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康氏沈氏等人也是一脸拘谨。说是来提亲的,这样的提亲者上门,女方哪里敢摆半点架子。

公冶楚落了座,商行便坐在他的身边。父子二人再是没有言语交流,公冶楚的脸面再是冷淡,亦是改变不了骨子里的亲近。

康氏心口一跳,心中震惊。

心道陛下竟然如此亲近大都督,大都督也不见任何反感。如此君臣恰比叔侄,难道都是在做戏?若真是做戏,更是令人惊叹。

枉她虚活这么大的岁数,居然看不出一丝不妥来。暗想着陛下小小年纪不简单,大都督更是城府深。再一想孙女抽到的那支凤签,越发心中不安。

“都坐吧。”

公冶楚的话如同大赦,裴家人这才敢堪堪挨着边坐下来。他们不像是在自己家中,倒像是出门做客一般。

聘礼很是惊人,流水似的抬进来。最选抬进来的是一对活大雁,这般寒冬季节也不知是从中哪里找来的。饶是康氏见过大世面,也见过皇帝赏赐自己孙女的架势,依然被震惊住。

既然是上门提亲,便得有官媒。

那官媒今天早上才得的信,缩在一旁像个普通婆子,哪里有平时伶牙俐齿的样。好在她就是个摆设,也没有要她说些什么。

其实也不用说什么,康氏不敢摆祖母的架子,沈氏也不敢拿出丈母娘的气场来。便是宣平侯,也不敢端着未来老丈人的态度问话公冶楚。

商行眼珠子转啊转,道:“我家大人说,贵府二姑娘知书达理、秀外慧中、贤德淑静、才貌双全,堪为良配。”

公冶楚睨他一眼,没作声。

“谢夸奖。”宣平侯屁股像烫了一下,差点站起来。这些话不像是大都督会说的话,应是陛下自己的赞语。

康氏和沈氏坐立不安,也略略离坐行谢礼。

那官媒听得好生震惊,果真是宰相门前七品官,都督府的随从好大的威风。不仅有资格和侯爷侯夫人平起平坐,还能和侯爷这么说话。

商行又道:“侯爷教女有方,二姑娘不仅人美心善,还写得一手好字。听说二姑娘的字自成一派很有风骨,真不愧是连陛下也认可的贵女典范。”

这话说得宣平侯有些心热,原来在陛下心中是如此高看元惜的,怪不得陛下会认元惜为干娘。当下一副遇到知己般激动,要不是碍于君臣有别他真想同陛下结为忘年之交。

康氏更是惊了又惊,想不到陛下如此抬举二娘。只是同大都督结亲,以后真有什么事怕是他们娘家人说不上话。

若是陛下能撑腰,那是再好不过。只是那支凤签…如果往后真要是应了签言,陛下不知是何下场?

一时间心情有些复杂,再看满脸欢喜笑得无害的少年郎不免心生同情。皇权之争,向来是最残忍。

如果陛下真的…二娘岂不是没了靠山?她默念了几声阿弥陀佛,不知是在为自己的孙女祈祷,还是为眼前的少年帝王。

商行可不知有人在同情他,他从昨天晚上激动到现在,能亲眼见证父母定亲的场景光是想想他都欢喜到不行。他听到爹要来侯府提亲别提有多开心,他还以为要等很久,没想到爹的速度倒是快。

他可不管侯府众人是什么个心思,他只知道从今天起他就能光明正大和爹做父子。虽说隔着一个义字,但那也是父子。

这时候有人提醒官媒说话,官媒硬挤出笑模样,恨不得把自己脸上的褶子笑成一朵吉祥的花来。

她是出声提醒交换庚帖的。

庚帖交换完毕,亲事已成。

接下来便没有官媒的事,如此干脆的结亲,官媒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她做为大都督请的媒人,这次经历足够她和同行们吹嘘一辈子的。

前后不到一个时辰的事,这门亲事就算是定下了。

宣平侯手里拿着公冶楚的生辰八字时脑子还晕乎乎的,他纳闷地想着大都督完全可以不走这一遭。以大都督的权势直接让陛下赐婚不是更省事吗?

既然是赐,那便是上对下,长辈对晚辈。他哪里知道公冶楚和商行的关系,商行是子,哪有当儿子的给父亲赐婚的道理。

要真能赐婚,商行哪里还能等到今天。

水榭那边春月忙进忙出向自家姑娘传消息,一时比划着那大雁,一时比划着那些流水般的聘礼。

“姑娘,你可不知道。那大雁可大了,一只只别提有多精神,一直在那里叫唤,那声音听着真喜庆。”

“那珠子这么大一颗。”她比了一个夸张的手势,“少说也有鸡蛋那么大,这么大的珠子要是镶在首饰上,那可怎么戴啊?”

她一脸喜气,语气夸张又兴奋,引得别的下人频频偷看,不知有多少人羡慕她的好运气。多前年沈氏替裴元惜重新挑选丫头时,好多有门路的下人都绕道走。要不是她没有背景没有靠山,这差事也不会落到她的头上。

哪知风水轮流转,她也有被人巴结羡慕的一天。

裴元惜靠坐着,手里拿着一本书。别人瞧着还当她有多平静,其实她未必能作到淡然面对,至少手中的书好半天都没翻一页。

她想不明白公冶楚为何突然起意提亲,纵然他们的另一世是夫妻,可那个她同她肯定是不一样的。

从过去来到现在的公冶楚,为什么要这么做?

春月欢天喜地细数那些聘礼的声音戛然而止,然后很有眼色地默默退出屋子。

裴元惜抬头时,公冶楚已经坐到她对面。他目光落在她手中的书上,这是一本杂书,讲的是民间鬼怪故事。

他似乎想到什么,眸渐深。

商行在外面没有进来,正在逗点心玩。少年的声音清晰无比地传进来,他一会儿假意嫌弃点心又长胖了,一会儿又说点心该减减了。

然后他好像是扔了什么东西让点心去拣,不时发出开心的大笑。那笑声纯粹又简单,一人一狗玩得不亦乐乎。

“他从小就和动物亲近,不拘是多凶猛的野兽在他面前都乖顺无比。”公冶楚说,“他很爱笑,很少见他哭过。”

空旷的太凌宫,小小的孩子蹒跚学步。等再大一点,仁安宫已经拘不往他。阖宫上下大大小小的宫殿,几乎全部被他翻了个遍。

那个总是在他玩到一身泥回去后,不舍得骂他一句的男人,那个永远沉浸在与妻子过去时光里的男人。

是自己,又不是自己。

裴元惜心下涩然,“你是个好父亲。”

公冶楚眸渐深,“他说他不知道自己能待到什么时候,他说他希望在他还能留在这里时能看到我们重新在一起。”

所以,这才是他突然提亲的理由。

“你明知道我…”

“我知道。”他认真看着她,目光难懂,“我知道你是你,她是她。”

我是我,他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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