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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轻的意识越来越不清醒了,他没去管谢伽月在他房里走来走去是要干什么。

直到一缕烟味飘进他呼吸,他虚弱地动了动眼皮。

谢伽月在他床前抽烟,声调里的情绪和往常不一样,十分的平静:“我看过病例,到你这个情况,应该早就不认人了,可你一直是能认人的。我就想着,你的病情既符合常规发展,又不符合常规发展。”

陈子轻耳朵边都是杂音,听不清谢伽月说的什么东西,他找小助手,想申请灵魂脱离躯体去白茫之地待会儿。

小助手告诉他,已经进入体验卡结束倒计时,他的所有数据都暂被锁定,无法抽离。

陈子轻想叹口气,不知道自己叹没叹出来。

谢伽月忽然弯腰,偏过头将一口烟喷在旁边,随后才重新把头转回去,和他虚虚地脸贴脸:“你今晚会熬过去吗?”

不会。陈子轻在心里说。

患癌的陈子轻快要死了,在那之后活着的,是没患过癌的陈子轻。

耳边有脚步声渐渐走远,谢伽月估摸着是出去了,不知过了多久,他又回来了。

房里突兀地响起小提琴声。

那琴声优雅而生动优美,充斥死亡气息的房间被乐曲浸染,化身成了梦幻般的高端音乐会。

谢伽月身上的僧衣被白色燕尾服取代,赫然就是耀眼夺目的白马王子。

可惜此情此景,唯一的观众并没有买账。

琴声响着,一曲接一曲,陈子轻焦虑万分,实在是无心欣赏,他的手指无力地在被子上扯着。

突有琴弓摩擦琴弦的刺耳声,琴声戛然而止,房内顿时就被死寂吞没。

谢伽月把小提琴放在床边,他躺到地上,闭着双眼,手在腹部轻轻敲点剩下的乐谱,将那首没拉完的曲子敲完整:“你死了吗?”

床上的人没反应。

过了会,谢伽月又问:“你死了吗?”

还是没响动。

又过一会,谢伽月再次问:“你死了吗?”

陈子轻受不了地拍了下床沿。

“没死啊。”谢伽月用的是贺喜的语气,“那你就要迎来日出了哦。”

陈子轻不觉得日出有什么看头,不都一个样,而且天亮的时候,就是他差不多结束这短暂又可怕旅程的时候。

苦他吃了,罪他受了,成果打五折,他只完成了沈不渝的进度,接下来要怎么办?

陈子轻陷入深重的苦闷和迷惘中。

时间的概念在陈子轻的世界褪去,他都没注意到谢伽月诵经,还是他熟悉的经文。

超度亡魂用的。

不清楚过去了多长时间,床边响起悉悉索索声,谢伽月坐起来:“子轻,天快亮了。”

陈子轻就跟死了一样。

谢伽月两只手扒着床,眼睛圆溜溜的,眼神格外的乖顺,犹如要去远方的小狗舍不得主人:“你看看我。”

陈子轻睁开眼睛,视野不出意料的一片模糊。

谢伽月看着他涣散的眼神,跟他说:“只要你看着我,我就让你高兴。”

陈子轻死马当活马医,花积分买视力,哪知小助手回他两个字。

【违规。】

陈子轻前一秒被失望重击,下一秒脑中就有声音。

【但你可以有三小时的视力。】

“不是违规吗?”

【违规的是我,不是你。】

陈子轻怔了怔:“这多不好意思,任务是我的,却要连累你。”

小助手没再出声,陈子轻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晰,聚焦,落在谢伽月脸上。

谢伽月喃喃:“奇迹降临了。”

“奇迹降临了,”他站起身,拍着手鼓掌,一遍遍地重复这几个字,“奇迹降临了……奇迹降临了……”

陈子轻闭了闭眼睛让自己适应光线,哪有什么奇迹,不过是事在人为。

谢伽月不断地拍手,不断地复述那句话,怪异又瘆人。

就在这时,房门被敲响,管家推门进来说:“先生,徐总来了。”

谢伽月维持着拍手的动作,歪头嘟囔:“什么徐总?”

管家无视他去问床上的主子,看一眼就垂下眼睛,怕当场老泪纵横:“徐呈先生来看望您,要见吗?”

陈子轻的心口微弱地起伏着,见个鬼,我体验卡即将走到头,哪有闲工夫不相干的人和事。

谢伽月替陈子轻回答:“他不见。”

管家见陈子轻没反驳,就应声出去,他下楼,对等在客厅的人说:“徐总,我家先生已经没办法会友。”

徐呈一震,浑然不觉眼眶通红,眼底转瞬间就爬满悲痛:“商董赶不回来了?”

管家点头。

徐呈搓搓僵硬的面庞肌肉,沙哑道:“那我留下来,也许能帮上忙。”

“有劳徐总挂心。”管家没什么精气神,声音苍老得很,“整个商家已经在待命,人手足够了。”

徐呈抿唇。

管家不多说,只做了个“请”的手势:“徐总,您回去吧。”

送走客人,管家去楼梯口坐着,黎明到来前,楼上就会有结果,他希望是谢伽月跟他说那年轻人想吃什么早饭。

然后又是新的一天。

.

陈子轻望着谢伽月,吐字断断续续的,很不清晰:“你说只要……我看你……你就让我……让我高兴的……”

谢伽月无辜地眨眼睛:“我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你怎么还信我说的话。”

陈子轻一口气喘不上来。

谢伽月没给他顺顺气,或是让他吸氧,而是快步跑去阳台,又快步跑回来,把抱在怀里的东西给他看:“这是阳台上的最后一盆含羞草了。”

陈子轻没给一个眼神。

谢伽月献宝似的:“你看它的叶子多健康多漂亮。”

陈子轻不看,谢伽月喋喋不休,非要他看,求着他看,他就是不配合。

谢伽月呜咽了会,小孩子一样哭出声来:“你看看好不好,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

陈子轻嫌他烦,斜过去一眼。

谢伽月抽了抽鼻子,很小声地说:“是不是又健康又漂亮,我没骗你吧。”

映入陈子轻眼帘的含羞草叶片饱满精神,的确长得很好。

谢伽月叫他碰一碰含羞草叶子。

“我忘了,你抬不起来手了。”谢伽月捉住他手腕,将他软绵绵垂下来的手放在含羞草上面。

含羞草的叶子快速合拢,羞答答的,一如谢伽月在这一刻展露的笑容。

他把含羞草放在地上,笑着凑到陈子轻耳边:“子轻,悄悄告诉你一个秘密,虽然我卑鄙无耻谎话连篇,但我那句是真的。”

进入十分钟倒计时,陈子轻已经在烦谢伽月的进度清零重来该怎么办了,根本没心情去琢磨他说的那句是哪句。

周遭静得异常,陈子轻感应到什么,心脏怦怦跳,他迟钝地转过头。

谢伽月不知何时举起那把本该放在抽屉里的手枪,枪口对准自己的眉心,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

陈子轻被眼前景象打得措手不及,他艰难地吞咽唾沫:“你……”

谢伽月唇角高高翘起:“高兴吗?”

陈子轻想说高兴,又怕乐极生悲,他抿着干燥苍白的嘴。

谢伽月一定要一个准确的答案,他再一次问:“高兴吗?”

陈子轻:“……高兴。”

谢伽月眼帘阖动:“那笑一个。”

陈子轻看了眼虚空的执念值,他嘴唇轻动着向两片拉开一个弧度,眼里尽是要来不及了的崩溃和绝望。

然而谢伽月像是没发现他看的是哪个方向,还在提要求:“你没喊茄子。”

陈子轻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茄子。”

谢伽月凝视他露出来的笑容,侧头扫一眼阳台:“你看,我说的没错吧,天亮了。”

陈子轻下意识把视线移向阳台。

砰——

枪响了。

谢伽月的身体倒下来,那盆含羞草被他压在身下,像是拢入怀中,和他一起死去。

.

陈子轻在谢伽月的尸体旁躺了一小会,体验卡结束,随着倒计时为零,他的意识徒然消失。

待他恢复意识的时候,感觉眼皮上暖暖的,是日光照上来的温度,他恍恍惚惚地把眼睛睁开,发现自己身处的环境很陌生。

不是在家里。

旁边也没谢伽月的尸体。

“我这是在哪啊……”陈子轻呆呆地躺在床上,脸长时间朝向窗户。

窗外没有朦胧光晕和天际线,有的是阳光明媚,天空湛蓝清亮,现在是大白天。

脸上痒痒的,陈子轻反射性地用手一摸,摸到了头发。

等等,头发?

陈子轻抓下来两根一眼不眨地瞅,真的是头发,他本能地一骨碌爬起来。

动作十分的流畅,没半点停顿卡壳,生龙活虎的能当场打一套拳。

随之而来的是一段全新的记忆。

陈子轻站在床上,脚踩着柔软的被子,呆愣愣地梳理多出来的信息。

这是原来的世界,又是全新的世界,他没有患癌经历,他是商晋拓的助理,今年是他们隐婚第二年,知道他们关系的人很少。

办公室恋情。

陈子轻呼吸加快,早前他还没跟商晋拓结婚的时候,他在怎么建交上很发愁,想着要是能当商晋拓的助理就好了。

所以……

他当时一闪而过的想法,被采用了???!

陈子轻腿软地蹲坐在床上,他推测过那张绝症体验卡产生的数据会遭到怎样的清理,修改,以及新数据的覆盖面积和程度,到真正落实的时候,陈子轻人都懵了,这跟他推测的全然不同,都对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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