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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明鸿从来都不喜欢他这句话,反驳道:“我没觉得我哪里有问题,难道要像你吗?都这个时代了,还守着所谓的实业固步自封,爸,你真的老了,眼光过时,看人也不清。幸好我没有听你的话,否则就该像你一样守着山头种树了。”

父子两人间的矛盾和分歧由来已久,裴明鸿的语气里充斥着高高在上的骄傲:“至少从公司市值上来看,已经证明了我比你成功。所以不要再把我当成小孩子,来教我该怎么做。”

“再说了,我也做了两手准备。”他语气一转,轻描淡写道,“清沅的确是个聪明的孩子,说不定未来会有一番成就,到那时,他依然可以是裴家的孩子——他还姓着裴,那个女人答应了不会让他改的。”

裴怀山愕然地看着他。

他一直以为裴清沅没有改姓是因为还对裴家有所留恋,却不知道这竟是裴明鸿的要求。

对这个自私功利又顽固至极的儿子,他已没有话好说。

“小言不能再跟你们两夫妻待在一起!”

裴怀山气得浑身一颤,失望地抛下最后一句话,拂袖而去。

见状,在不远处偷听的裴言连忙低下头,缩回墙角后面。

他的手心渗着湿热的汗水,刚才听到的那些话反复在脑海里响起。

爷爷果然记挂着裴清沅,甚至想让他继续待在裴家。

可爷爷的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猛然想起自己刚刚收到的罗秀云的信息,说裴清沅离家出走了,打电话也不接,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裴清沅去哪儿了?

跟爷爷有关系吗?

他心乱如麻地回到大厅,就看到裴怀山正皱着眉头和叶岚庭说些什么。

见他回来,母亲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朝他招了招手:“言言,过来,爷爷有话要跟你说。”

裴言惴惴不安地走过去,心中浮现了无数个令他恐慌的念头,但不敢显露半分。

裴怀山注视着他温顺乖巧的神情,目光复杂,半晌才轻声问道:“你想不想跟爷爷一起生活?”

裴言意外地看着爷爷,小心翼翼地重复道:“一起……生活?”

“对,爷爷老了,一个人怕寂寞,想跟你多相处。”裴怀山面色和蔼地劝道,“就跟爷爷在一起住几个月,可以经常回来看爸爸妈妈的。”

他回国的时间不长,却已敏锐地发现这个孩子正悄然改变着。

他看出了裴言没有裴清沅的坚韧与早慧,而有着在这个家庭里不合时宜的天真与易碎。

裴怀山不希望这个命运多舛的亲孙子,最终长成与来时截然不同的模样。

曾经他也忙于工作,虽然那些利润薄弱、资产笨重的事业在裴明鸿眼里压根不值一提,父子间可以说的话越来越少,隔阂越来越大,再加上爷孙间隔了代,有许多家务事都不好干涉。

等裴怀山彻底察觉儿子与儿媳错误的教育方式时,少言寡语的裴清沅早已度过了本该快乐的童年期,这一直是他心底的隐痛。

另一个孩子才到来不久,也许还来得及挽回。

刚打完一通工作电话的裴明鸿也回到了室内,他听着父亲的话,并没有提出抗议,只是挑了挑眉,觉得父亲突发奇想的念头不过是徒劳而已。

面对这个出乎意料的邀请,裴言不知所措起来,他下意识地看向平时相处最多的母亲。

叶岚庭察觉到他的目光,笑着伸出手,系上他松开的扣子,语气温婉得体:“言言,要有样子。”

她满意地看着这抹重归秩序的衣领,温声道:“妈妈很爱你,爷爷也很爱你,你可以自己决定的。”

母亲身上优雅的香水味拂过他的脖颈,令他恍惚地想起生活在宽敞房间里的日日夜夜。

爷爷爱他,会问他曾经在罗家的生活过得怎么样,会摸着他的脑袋问他想要什么礼物。

妈妈爱他,给他请最好的老师,让他接受最全面的教育,希望他能变成更优秀的人。

妈妈只爱他一个人,可爷爷心里的孙子却不止一个。

他被爷爷接到身边以后,父母身边空出来的那个位置,会被裴清沅填上吗?

这是爷爷在为裴清沅铺路吗?

裴言不敢确定。

家人们围绕在他身边,极远又极近,他垂下眼眸,害怕自己动摇,不愿再看任何人的眼睛,只是小声道:“我跟妈妈分开太久了……”

他选择了母亲。

如春风吹拂翻涌的命运,终于寻到一条确定的小径。

裴明鸿难得地笑了一声,朝裴怀山道:“爸,可以了吧?我可没拦你。”

叶岚庭不赞成地瞥他一眼:“明鸿,你怎么能跟爸这么说话?”

随即她又笑容恳切地对裴怀山道:“爸,言言刚回家,现在很黏着我,怕是不愿意跟我分开,您要是有空的话,随时来家里吃饭。”

裴怀山没有应声,他的视线在眼前这个看似美满的家庭上游移,良久,才叹息道:“也好,你要是想爷爷了,就告诉我,爷爷一直在。”

裴言对这句话背后的深意一无所知,此刻他只是松开了紧握的手心,听话地点头:“谢谢爷爷,我一定常常来看你。”

亲昵又礼貌的话语,令叶岚庭对儿子露出赞许的微笑,裴明鸿则重新拿出手机,光明正大地分起了神。

只有裴怀山在这个瞬间里,看起来蓦地苍老了几岁,候在一旁的管家连忙递上他不常用的拐杖。

“我老了,管不到你们了,各人有各人的命。”

他像是在自言自语,随后转过头,凝重地看向那个一心逐利的儿子:“明鸿,我还是不希望你把盘子弄得这么大。等一棵树长大要踏踏实实的时间和汗水,可老天送给你的东西是要收利息的。”

裴明鸿连眼皮都不抬,接起电话就匆匆往外走:“爸,别操心了,只有我收别人利息的份。”

以为父亲和爷爷谈论着生意上的事,裴言便没有再专心听,任爷爷的话轻巧地从他耳畔划过。

头顶炫目的灯光落进他眼里,仿佛永不将熄,将幻想中的未来照耀得璀璨无比。

翌日,起了个大早的向锦阳兴奋地把玩着崭新的车钥匙,催他一起出门上学。

向锦阳起初不在诚德私高念书,据说叶岚庭原本是想让他来这所收费昂高的私立高中上学的,方便照顾儿子,但当时在初中就与他同校三年的裴清沅拒绝了,这也成了他憎恨裴清沅的一个催化剂。

如今他和新来的裴家小少爷关系好得亲如兄弟,自然应该一起上下学,平日里还能做个伴。

向锦阳比裴言要大一岁,早就考了驾照,车技也不错,今天说服了叶岚庭,让司机休息,由他开着新车载裴言去上学。

叶岚庭笑盈盈地看着两个孩子肩并肩出门,直到听马达声彻底远去后,才敛起这抹如水的笑意。

昨晚的生日宴结束后,罗秀云的电话突兀地打到了她这里,期期艾艾地问她知不知道裴清沅的去向。

她怎么会知道?

叶岚庭正想冷淡地挂掉电话,却在听到罗秀云说裴清沅是突然搬走之后,收住了将要出口的敷衍。

一个刚刚成年的孩子,怎么会想到要搬走?

他哪来的钱和勇气?

叶岚庭清楚地知道此前存在裴清沅卡里的钱,在他离开后一分都没有动过,而且他也没有从裴家带走任何贵重物品。

虽然裴清沅自己在打工,但一份周末兼职,又是个小小的面包店,能攒下多少钱?

叶岚庭几乎是瞬间就想到了那个至今不明来历的孩子。

她想起刚才丈夫脸上难得一见的笑脸,又想起他最近愈发忙碌的状态,心中疑虑重重。

于是她按捺住心底的情绪,假意宽慰道:“清沅搬出去了?先别担心,我叫人帮你查一查。”

罗秀云头一次听到她这样耐心的语气,话都说不利索了,只会连连道谢。

而叶岚庭面无表情地挂掉电话,怔怔地站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走回那个豪华又空旷的卧室。

身后的大床上,很少在家过夜的丈夫已经自顾自地睡着了。

她凝视他片刻后,无声无息地在梳妆台前坐下,平静地卸掉脸上精致的妆。

长夜难眠。

叶岚庭记得私家侦探说过,那个孩子似乎每晚都会去二中的体育馆里找在篮球队训练的裴清沅。

她已经见过那个孩子唯一一张照片,他在镜头里笑容满面地吃着廉价的面包,乍一看和丈夫并不像,可她看久了,又觉得哪里都有丈夫的影子。

叶岚庭不想再对着一张或许失真的照片辗转反侧。

她要亲眼确认。

今天是假期后开始上学的第一天。

她也该正式地去一趟学校,关心关心这个曾经的儿子。

永远优雅端庄的女人从餐桌前起身,走向自己再度寂静下来的卧室。

她要为今天挑一身合适的裙子。

漆色闪亮的新车风驰电掣地驶过街角,惊起树上停泊的鸟。

向锦阳稳稳地握着方向盘,风从敞开的天窗里鼓荡进来,将两个少年的头发都吹乱了,带来清晨的凉爽与惬意。

在猎猎风声里,他回想起昨晚裴明鸿一家气氛微妙的谈话,眼里漫开一阵兴味,忽然开口道:“小言,这个月诚德的文化交流周,要不要让学校那里出面邀请他过来?”

诚德是在全省都赫赫有名的私立高中,会定期举办文化交流周,邀请一些其他学校的学生过来参加。

裴言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裴清沅是学校里的大名人,之前是,现在更是。”向锦阳笑道,“请他来诚德故地重游,再见见过去的朋友,一定是件很有纪念意义的生日礼物。”

这次裴言听清了,更听清了那份昭然若揭的恶意。

他沉默稍倾,问道:“学校会同意吗?”

“当然会,选交流学校这种小事,你爸随便打个招呼就行了。”向锦阳揶揄道,“你不会不知道你爸在诚德有股份吧?大少爷。”

这三个字令裴言心底残存的犹豫猛地消失殆尽。

眼前的阳光明亮无比,车窗外被远远甩在后方的行人竟如此渺小可鄙。

他的呼吸窒了窒,渐渐沉进这阵令人难以抗拒的风里。

“……好。”裴言短促地应声,“我先问问二中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