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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个在朝的不想高升?首辅陆证不问出身,选贤举能推行修内令,谁不挤破头?

可如此一来,次辅陈宗贤便是浑身的寒毛直竖起来,他明面上的,暗地里的那些手底下的人,逐渐有要被陆证一一挖出的趋势。

陈宗贤不得不忙于稳定人心,应对陆证在大燕朝堂上一手掀起来的这场狂风骤雨。

在内阁里多日都不曾回家一趟的陈宗贤收到管家陈平递入宫的消息,便匆匆回了府,院子里湿润得很,檐下才点燃的灯笼照亮一道纤瘦的背影。

那女子一身灰蓝衫裙,长发挽起成髻,鬓边一朵银丝蓝海棠绢花,簪白玉梳背,转过身来,露出来那一张脸,虽年近四十,却仍风韵无双。

素白的披帛挽在她双臂之间,寒风鼓动她衣袂,陈宗贤面露古怪之色,沉声:“江州之事细柳到底办得如何了?多少天了,一点音信也没有吗?”

“江州在庆元,消息到这儿总归是要些时间的,我紫鳞山也并无什么一日千里的神通,”玉海棠扯唇,“再者,此事也并非是细柳办事不力,而是您的夫人明令她暂且不动,怎么,陈阁老不知吗?”

“什么?”

陈宗贤一怔,一旁的管家陈平此时方才从怀中取出来一封信件递到他面前,低头说:“老爷,这是才从江州送过来的,小的正要跟您说呢。”

陈宗贤立即接过信来,这信是他夫人孟氏亲自写的,她字写得不好,也谈不上什么文采,上面絮絮叨叨一大堆,陈宗贤抓住了其中关键的东西,他当即头皮一麻,一把攥住信纸,怒道:“无知妇人!”

菩提串子失踪又出现,陈宗贤心中却并不像他夫人那般松一口气,反而敏锐地嗅到几分不同寻常的危险意味。

玉海棠在旁凉凉道:“如今江州城乱成了一锅粥,死了大半的人,剩下那些饿昏了头的百姓已经成了暴民,听说都打到当地乡绅的家中去了,不过您家里幸有您小舅子周旋,如今江州城的百姓都指望着陈阁老能够为他们做主,听说还有什么请愿的血书,说不定这两日就要送抵京城。”

陈宗贤却是一震:“你说什么?江州城的蝗灾何时到了那样的地步?”

“您竟然不知?”玉海棠好似惊讶,“您的小舅子在江州分明打着您的旗号与江州官府几乎上下一气,如今正在竭力整治那些闹事的暴民。”

陈宗贤浑身上下几乎出了一身的冷汗,他猛然间发现一个惊人的事实,江州的人谎报了蝗灾实情,就连他的夫人在家书中也从未向他提及江州残酷的民情。

里外的人,竟然都将他瞒了个严实!

“您既不知此事,那么我想还有一件事我应该告知于您,”玉海棠看着陈宗贤那张神情凝重的脸,“您小舅子与那江州知州其实将实情瞒得还算严实,哪怕是有些跑上京来的百姓也没什么所谓,有谁会仔细去听流民乞丐说了些什么呢?可事情却发展到如今这样的地步,难道您以为只是巧合吗?”

“你什么意思?”

陈宗贤敏锐地觉察出一分异样,他双眼微眯。

玉海棠对上他的目光,面上露出一分诡异的笑意:“如今陆证在朝廷里牵着您的鼻子走,他的孙儿却在江州掀您的老底呢。”

陈宗贤眼皮一颤,他胸口仿佛被寒刺一扎:“陆雨梧去了江州?”

他立即想到那陆雨梧的确已有好些天没有露面,都说他病了,护龙寺的差事也暂时搁下了。

“陈阁老您在京城是真清廉,”

玉海棠一双眼四下睃巡了一番,视线再落到陈宗贤身上,却多了一分的讥讽,“但您却有个不那么懂事的夫人,留着周昀的东西,招来陆雨梧这么个祸端。”

“陆证。”

陈宗贤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这二字,“他一定知道什么,所以近来他诸般作为皆在针对我,他是想困住我,好方便陆雨梧在江州行事!”

“这未必是您的危机,也许反倒是个机会,”

重重灯影下,玉海棠衣摆猎猎,“修内令增补的那几条政令施行起来,百官托他的福,多少都要掉一层皮,他手段强硬,将您的人一个个揪出去做事,顶事,为的是什么?”

“为的什么?”

陈宗贤冷哼一声,“他想让我白苹自乱,让我自顾不暇!我看这满朝文武,他陆证恨不得全是他的党羽!我在内阁一日,则白苹不死,他亡我之心亦不能死!什么增补修内令,他就是冲我来的!”

“可他这么做,难道他自己可以独善其身吗?”玉海棠神情冰冷,“陈阁老,凡事过犹不及,陆证如今浑然不知,仍行事跋扈,将内阁化为他的一言堂,但那些被他扒皮抽筋过的官员们也积攒起了他们的怨恨,陆证如今所为,难道不是正将他自己置身于风口浪尖吗?即便他是皇上的老师,也总有个深恩磨尽的时候。”

陈宗贤眉头一动,倒也确实是这样一个道理,如今陆证虽然大肆在用他陈宗贤的人去顶着风头办事,办得好就高升去做更难的,办得不好就立即罢职查办,但这些事说到底都是他首辅陆证的铁腕手段,所有人再恨也恨不到他这个次辅身上来,陆证如今不正是在风口浪尖之上吗?

“而今当务之急还是江州之事,陆雨梧绝不会善罢甘休。”

玉海棠的声音再度落来,陈宗贤抬眼,沉沉地道:“那你说,我该如何?”

玉海棠眉眼之间仿佛有一种附骨的阴冷:

“杀了陆雨梧,让他回不了燕京。”

陈宗贤闻言,眼底光影明灭不定,半晌,他忽然冷笑了一声:“让谁杀?细柳吗?我却听说,她似乎与那陆雨梧关系不错。”

玉海棠听出陈宗贤字面之下的那点子疑心作祟,她唇角微勾:“怎么?难道陈阁老以为此事是细柳透露给陆雨梧的?您可别忘了,她去江州之前连自己要做什么都不知道。”

陈宗贤这才想起来这一点,但他语气却没有缓和:“玉海棠,若我的人去杀陆雨梧,你猜她会不会保他?”

玉海棠神情一滞,她顷刻抬眸,只见陈宗贤那双看似和善的眼中却凝着一股子杀意,她立即道:“无论她是怎么想的,这回她都保不住他。”

紧接着她又冷冷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陈宗贤,你杀陆雨梧可以,但细柳,你绝不能动。”

陈宗贤眼角狠狠一抽:“你……”

他才张口,却见玉海棠施展轻功飞身跃上房檐,很快掠入夜幕之间消失不见。

陈宗贤不由暗骂一声疯女人。

但她似乎除了那个秘密之外,还有一个不能触碰的死穴,陈宗贤心头暗忖,他仍觉得不可思议,这个死穴……是细柳?

“老爷?”

陈平在旁小心地唤了声。

陈宗贤一霎回神,他神情晦暗,对陈平道:

“去,找费愚,令他迅速赶去江州——截杀陆雨梧。”

江州已经不再下雪了,但天仍然是湿冷的,烟雨濛濛,天色青灰暗淡,细柳戴着斗笠立在杨柳树旁看着不远处那姓刘的乡绅家门口,被破衣烂衫的百姓们围了个水泄不通。

“造反了造反了!”

姓刘的乡绅是又怕又怒:“你们这些贱民,光天化日是不要王法了吗?”

“我们要公道!”

百姓当中有人喊道:“官府不给我们公道,我们就自己来讨!”

“对!我们自己讨!”

那乡绅几乎被他们的吼声吓得腿软,他勉强被家仆扶住,扬声道:“蝗灾那是天灾!是老天爷不放过咱这儿,你们跑到我这儿来要什么公道?”

“老天爷不放过咱们,咱们就不活了吗?若不是你们这些老爷不让捕蝗,我老母岂会饿死?”一个赤膊的汉子手中是一根木棍,他指着那乡绅:“要不是你们!我们怎么会一口粮食都剩不下!”

“供奉蝗神难道不是为了我们大家?只有蝗神不再降罪于江州,咱们这儿才不至于再闹蝗灾!”

那乡绅苦口婆心:“但你们若再这样胡闹下去,往后当心蝗神再降罪你们!”

“往后?”

一个老汉动了动松弛的眼皮,他张了张嘴,露出来光秃秃的牙床:“人都饿死了,哪里来的往后?只有你们这些老爷还有往后,我们这些人,眼看着一家一户的,都要死绝了……”

他抬起头望向阴雨连绵的天幕,雨滴砸在他眼眶中,他眨了一下:“小老儿不知道咱这儿的人犯了什么错,有个蝗神老爷一定要惩罚我们……如果咱们认罪,它就息怒,那咱们认罪就是,可是它息怒了吗?”

他的声音不算大,也并不嘶声力竭,就那么呢喃似的:“它不肯,不肯哪……饿死我的老太婆,饿死我的儿子儿媳,连孙儿都死了,神不佑人,那还叫什么神?它是害人的妖怪,是你们供养它来吸我们的血脉!”

“打蝗神!”

“打蝗神!”

百姓们一个个哭喊起来,他们双目赤红,冲向乡绅的大门,那些护院的家仆根本拦不住,姓刘的乡绅更是被绊倒,也不知道谁踩了好几脚他的屁股,他抬起头来只见众人冲入他的宅门,他大惊失色:“不许进去!不许进去!”

但没人搭理他,他们冲进富丽堂皇的宅院,找到那尊蝗神像,推倒它,砸碎它,抢了粮米,拿尽金银。

“他们这么做,若燕京追究起来,岂非是砍头的罪过?”

陆骧看着远处的乱象,不由担心道。

“他们这些人将百姓敲骨吸髓不算罪过,百姓求一条生路就是罪过了?”细柳注视着那些被逼上绝路,拿起来棍棒的百姓,“何况燕京若真要追究,也该先看看这些乡绅做了什么,是他们把百姓逼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