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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日子?变得很慢。

就像那轮总是迟到的朝阳, 明明天早亮了?,它却非要多等几个小时?才能慢吞吞地爬上一线天。

在山里,祝今夏的指针也被拨慢了。

她不再?需要起个大?清早, 赶在早高峰时?一路堵车去学校;不需要争分夺秒于行政会议和教学任务间忙碌切换;不需要赶在deadline之前批改论文, 焦头?烂额地为一篇篇毫无学术价值的成?果白忙活;也不需要例行公事般顾及与丈夫的每周约会, 或是周末往两边家里嘘寒问暖。

山外?的她是祝老师,是祝副教授,是卫城的妻子?, 是祖母的孙女, 是公婆的儿媳。而在山里, 她只是祝今夏。

山里山外?仿佛拥有两种截然不同的时?间度量单位。

在宜波乡, 她可以坐在火炉前发上大?半天的呆,捧着手里的酥油茶, 看?小银壶里咕嘟咕嘟沸腾的奶泡。

可以在下午没课的午后, 躺在空无一人的小楼, 身下是翻个身就吱呀作响的木板床, 窗外?是永不停歇的奔腾水声, 睁眼是受潮发霉的天花板,闭眼是甜蜜安静的梦乡。

她会钻进厨房看?顿珠做青稞饼,青年人有着黝黑粗糙却灵巧无比的手, 转眼间就将白色颗粒变作美味佳肴。

也会赖在时?序的茶几前嗑瓜子?,一动不动看?着窗外?的操场,体育课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不变的是孩子?们永远神采奕奕的脸。

一线天的太阳慢慢地爬上来,又?慢慢地溜走, 狭长的天际也从蔚蓝深海变成?橙红色的金鱼尾。

在这样的节奏里,祝今夏渐渐习惯了?不使?用手机, 有时?候上早课忘带了?,一整天都?不会察觉到。

反正谁要找她,只要大?喊一声祝今夏,惊起一众飞鸟的同时?,也会有无数“小鸟”在校园里传递信号。

也因此,祝今夏在某个忘带手机的日子?里,错过了?卫城的二十三?通电话。

那是个周三?,她满二十九岁的一周后。

6月7日,这本该是他与卫城的婚期,祝今夏的指针被大?山拨停,她完全忘记了?这回事。

她也并不知道,事实上早在她生日当天,卫城就一夜无眠,拿着手机翻来覆去地摆弄,一字一句在对话框里打下生日祝福,却发现无论如何都?生硬不已,最?后又?逐字逐句删除。

他翻遍了?以往的朋友圈,每一年,每一年的这天他们都?在一起,唯独今年不复以往。

对话框里,两人的对话还停留在他对祝今夏那封来信的嘲讽上。

他不知道他们何以至此,一切本都?好好的,忽然有一天睁开?眼睛,身旁的人就仿佛醍醐灌顶般,再?也不愿和他维持原状了?。

以前也不是没吵过架,但祝今夏是个外?冷内热的人,她心软,甚至因为缺爱还有些讨好型人格,所以每次争执都?以她的理智妥协告终,不论谁对谁错,她都?会积极沟通,相?比之下,卫城才是那个更意气用事的小孩。

可他习惯了?,一直以来,祝今夏都?是克制又?冷静的那一个,他以为他们早已习惯这样的相?处模式。

原以为这次也该一样,何况这次他压根没有做错过什么,卫城想,等她气过那阵也就好了?。

谁曾想两人从僵持冷战发展到要离婚的份上,并且,祝今夏像吃了?秤砣一样,铁了?心要离开?他。

八年,八年都?这么过了?,如今他没变,她却变了?。

卫城是鸵鸟性格,也不曾在这段关系里掌过舵,他依然抱有幻想,说不定?哪天就好了?呢?只要他不松口,事情就会有转机。

可眨眼祝今夏二十九岁了?,距离原定?的婚期越来越近,她依然没有回心转意。

日历上的时?间在一天天过去,就在婚礼前一天,卫城终于坐不住了?。他早就为这个日子?请好了?婚假,纵使?祝今夏提出离婚,他也没有取消。

6月7日,在导航上搜寻到八百公里外?的川西小乡镇,卫城终于不再?坐以待毙,选择破釜沉舟一次。

他只想看?看?,是否他就真的让人这般难以忍受,而离开?他,她又?是否真找到了?理想中的净土。

从天不亮开?到夜幕四?合,卫城一口饭都?没吃,倒是喝光了?中途在休息站买的八瓶咖啡。

他没能一口气开?到宜波乡,同祝今夏来山里时?一样,他在凌晨入住了?县城的假日酒店——这个点去学校,所有人都?歇下了?,他并不想当个不速之客。

虽然他心知肚明,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受欢迎。

酒店环境并不好,进屋就是股迎面而来的潮气。卫城走得急,什么也没带,连充电线就是找前台借的。

开?车一整天,路难走,海拔又?高,身体早已疲倦不堪,可不知是不是那八瓶咖啡作祟,他合衣躺在床上,思绪难以平歇。

他们有多久没见面了??

快三?个月了?吧。

最?后一次见面还是在医院,她得了?急性肠胃炎,面色惨白输着液,而他没有给过她一个好脸色,开?口也必是冷言冷语。

后来无数次回想起那个夜晚,卫城都?会反复诘问自己,究竟是哪根筋不对,才会让自己像个无能为力的躁郁症患者。

他明明是想挽救自己的婚姻,却似乎句句都?在将人推远。

脑子?里一遍遍过着当时?的画面,似乎在反复审核一篇word文档,不时?在旁批注错处,哪怕早过了?deadline,无处提交他的修正版本。

可卫城不知道除了?回忆过去,他还能做点什么。大?脑像是失去控制,找不到停止键,全是些零碎的过往。

这种日子?他已经过了?很久,为了?让自己快速入睡,他甚至会在睡前吃安眠药,或是饮酒。药效令人昏沉,酒精使?人麻木,由此才能入眠。

可惜这趟走得匆忙,进山时?没带酒,到县城后又?已是凌晨,这附近不可能有二十四?小时?便利店。

失去助眠物,就这样反复折腾到天都?泛起鱼肚白,他才终于昏昏沉沉睡过去。

没来过藏区的卫城,并未体验过高原的艳阳,睡前忘将窗帘拉上,于是理所当然被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唤醒。

刺目的光线从窗外?照进来,灼热感从脚上爬到脸上,几乎是把他烫醒的。

睁开?眼睛,卫城口干舌燥,脑中昏沉。他花了?半分钟时?间,才从混沌中清醒过来,记起自己身在何处。

身体依然疲惫,大?脑却开?始活跃。

他索性爬起来洗了?个澡,用洗漱台上的一次性剃须刀将自己勉强收拾一番,退房离开?。

酒店楼下有家面馆,卫城食不知味地囫囵吞下三?两牛肉面,又?加了?一笼包子?,仿佛要将昨日饥肠辘辘的胃一次性填满。

士兵上战场之前,都?要吃个饱饭不是?

这样想着,他又?开?始自嘲,也许上的不是战场,是断头?台。

最?后坐进车里,在导航里输入目的地,他闭了?闭眼,再?睁眼时?,驶向了?去往宜波中心校的路。

山路曲曲折折,弯弯绕绕,上午十点半,就在卫城以为这一边山林一边江水的公路要持续到天荒地老时?,导航忽然提示他,目的地到了?。

他没来得及踩刹车,已经一脚飙过了?学校,赶紧一个急刹车停在路边,从后视镜里看?去,才看?清后方的确有栋极不起眼的建筑,落魄的大?门,斑驳的牌匾。

再?往上看?,确实是所学校。

陈旧的字迹写着:宜波中心校。

卫城没急着下车,打开?车窗,点了?支烟。

只吸了?一口,夹着烟的手就搁在车窗上,烟灰都?老长了?,才想起来第二口。

耳边仿佛听见祝今夏的声音。

“不准抽!我最?讨厌烟味了?!”

他顿了?顿,终究还是掐灭了?烟。

高中时?看?多《古惑仔》,错把幼稚当成?熟,也跟着学抽烟。后来大?学时?认识了?祝今夏,因她讨厌烟味,他也就从善如流戒掉了?本不算大?的烟瘾。

卫城在后视镜里神经质地打量自己,一遍一遍,仿佛要确认每一根头?发丝都?完美无瑕。可惜这些时?日他吃不下,睡不好,整个人瘦了?三?十来斤,衣服空荡荡挂在身上,脸颊瘦削寻不出一丝肉,眼睑更是乌青发黑。

跟丧尸来袭没什么两样。

他自嘲地笑笑,祝今夏安了?心要走,他就是长成?吴彦祖、金城武,难道就能留下他?

她要真是这么肤浅的人,他也不用这么心力交瘁了?,去趟医美就能解决的事,一趟不行,大?不了?多去几趟。

卫城稳了?稳心神,拿出手机,拨通熟悉的号码,然而一遍又?一遍,始终无人接听。

兴许在上课。

他坐在车里,按捺住性子?,等待的过程中还是有些焦灼,没忍住又?抽起烟来。

车窗外?积了?一地烟头?时?,总算听见下课铃响。

又?拨,还是无人应答。

十一点,太阳已经爬进了?一线天,晒得车顶车内滚烫,山里早晚凉,中午却燥热不已。卫城已经合上车窗,打开?了?空调,出风口呼呼吹着冷气,却吹不走他心头?的焦灼。

他是个不善社?交、不善言辞的人,以往出行,多是祝今夏与人交涉,他则好脾气地跟在一旁,如今也只想与祝今夏本人取得联系,而不是贸然闯进学校找人。

可惜直到十一点四?十分,最?后一次下课铃响后,祝今夏依然没有接听他的电话。

卫城一共打了?二十三?通电话,最?后一通在下午两点,第一节 上课铃响时?。

在这几个钟头?里,他从耐心等待到耐心告罄,抽完了?整整一包烟。最?后一支烟头?熄灭时?,他打开?车门,一脚踩在上面,重重地关上门。

小小的宜波乡就这么百来户人家,没有谁不认识谁,任何一张陌生面孔的出现都?会引起侧目,更何况是如此白净的一张脸,一看?就是外?来人口。

门卫拦住他,叽里咕噜说起他听不懂的话。

卫城耐着性子?解释自己是谁,来找谁,可惜对方完全听不明白,只强硬地拦住他不让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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