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尖锐的声音,想要化成利刃,扎进眼前孩子的心里:“我在前面为你呕心沥血地谋划,你呢!?我不求你体谅我的辛苦,但你起码要把你应该做的做好吧!”

王曼曼低头去看李裎季,孩子也不反驳,只是哭。

贤妃继续歇斯底里:“这些日子你都在学什么吗!?次次小考都不如李裎安,今天更是连教习布置的课业都完不成!”

说到激动处,她弯下身体,双手抓住李裎季的肩膀用力摇晃起来:

“你到底在想什么!难道你就甘心被别人打败!你就甘心承认你不如李裎安!你就是比不过他吗?”

面对这一声声诘问,挨了打也不分辩,默默承受的李裎季终于爆发了。

他双臂往外一打,挣脱开贤妃的手,对着她喊道:”对!我就是不如他!我就是没有他聪明!你满意了吗?“

这两句话仿佛戳到了贤妃的命门,让她双耳嗡鸣,大脑充血。

磅礴的怒火化为暴力,倾泻而出。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结结实实地打在李裎季的脸上。

把七岁的小孩,扇到头颈扭转,脸上霎时红肿一片。

王曼曼尖叫,扑上去抱住李裎季,把孩子紧紧护在自己怀里,心疼地说:

“你疯了!?你怎么能这么打他?”

秦愉站直身体,垂眼看着他们。巨大的怒意让她脸上的肌肉都在抽动。

“是他疯了。”

秦愉说:“我秦愉的儿子,怎么能是这样一个懦夫!”

她甚至指着李裎季:“明明是他不认真,不上进。偏偏自甘堕落,承认自己不如那个蠢货生的病秧子!就他这样没志气,现在还好,等以后陛下儿女成群,焉还有他的立足之地。”

说完,秦愉一锤定音:“我没有这样废物的儿子!”

李裎季泪眼朦胧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突然陌生的母亲。

显然被秦愉最后那句话伤到,久久不能反应。

而王曼曼也没想到,秦愉怎么可以说出这种话。

她不可置信,又愤怒又伤心地瞪着眼前人。

最后万种复杂只化成了一句话:

“你变了。”

王曼曼眼圈微红,点点泪光闪烁:

“自从你成为‘贤妃’,你就变了。变成了我们不认识的样子。”

姚婕妤的事情她知道。贤妃拉拢王寻,和针对楚家的事情她也听说了。

那时候她还能欺骗自己——秦愉是初次掌权不周到,她是无辜的。是不好拒绝孙家,是不得已的。

直到今天,她再也无法蒙骗自我。

她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真的成为了一个,她完全不认识的人。

王曼曼不想再和秦愉多说,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只能拉过李裎季另一只完好的手,气愤转身:“我们走!”

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秦愉,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现在的情况。

她只能逃避。

王曼曼带着二皇子离开了。两个人直到走出启祥宫的大门,都没有回头再看她一眼。

秦愉独自在寝殿里僵硬地站了半晌,直到感受到风从门外吹进来,才狠狠打了个激灵。

不知道是突然清醒过来,还是意识到自己此刻“孤家寡人”的身份感到寒冷。

她趔趄后退两步,跌坐到椅子上,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这口气,在她的胸膛里,堵了太久。

贤妃麻木着一张脸,去端旁边的茶盏。

可是不停颤抖的手,让茶盏摇摇晃晃,还没端到嘴边,温热的茶水就洒了大半出来,打湿了她一身。

“呃!”

秦愉把茶盏用力摔了出去。

发泄的喊声响在殿中。

大口喘着粗气,秦愉红着眼睛仰头看着顶上百年红木做的横梁。

王曼曼说错了!

她从来都没变,她一直都是这样的!

秦愉在心里对自己说。

她一直都是最好的。

她以前,也一直都拼尽全力成为最好的那一个。

上一次……上一次这么失败是什么时候?

秦愉愣愣地看着屋顶回忆。

是她七岁时,不再被允许踏进秦家的学堂。

她质问母亲,为什么她不能像弟弟们那样,继续被夫子教导。读书,习字。

母亲说,因为她是女孩子。

男女七岁不同席,她不能再跟弟弟们一起读书了。

她天真地问:可是不读书,她怎么中状元呢?

母亲笑她傻,说:女子不能科考。读的书也和男子不一样。

她们不用学四书五经,天文地理。

她们只用背好《女训》,《女则》,《女诫》。只用钻研琴棋书画,持家生子就好。

七岁的秦愉不服气,她也对那些女子该学的东西不感兴趣。

她喜欢读经、读史。

夫子也夸她聪明,启蒙的诗词文章,她看过两遍就能背下来。

所以,她会在弟弟们上课时,偷偷跑到窗户底下偷听。

她以为只要她表现得比弟弟更优秀,她就能被允许进学堂。

结果等待她的是母亲的斥责,父亲的家法。

她被关在祠堂里三天三夜,才被放出来。

在那以后,她终于明白了——不被允许,就是不被允许。

世间的规矩,不是她优秀,就可以改变的。

一行泪,从秦愉的眼角滑落。

从祠堂出来,用父母的话说,她终于懂事了。

她把《女训》《女则》《女诫》倒背如流。

琴棋书画,诗词茶道她样样精通。

她又成为了父母的骄傲。

秦愉想,她永远是最优秀的那一个。

她会依照父母的期许,加入一个豪门世家,成为人人称道的当家主母。

就算与夫君不能琴瑟和鸣也没关系,就像她的母亲那样——

只要掌管家务产业,只要生下嫡子,就算父亲有十几个姨娘小妾,也不能撼动她分毫。

他们相敬如宾就好。

秦愉本来是这样打算的。

她已经规划好了自己的一生。

结果,一道圣旨落下。

她就只能听从安排,进入王府,成为了一个——

妾。

多可笑!

她秦愉努力了十几年,骄傲了十几年,最后变成了一个妾!

自此她彻底沉寂。

争夺一个男人的宠爱,是她最看不起的东西!

她不会做,也不屑做!

更何况,王府里陈沐芳那样霸道。入了宫,皇后贵妃淑妃,三足鼎立,人人自危。

她的家世背景,也让她没法去争,去斗。她能做的,只有隐忍,蛰伏。

幸好,她生下一个儿子。

她的儿子那样聪慧,随了她。

于是,她把满腔的不得志,所有的期望,都寄托在了她儿子的身上。

她把他,当成另一个她自己。

她的儿子,也要变成最优秀的那一个。

可是现在……可是现在……

更多的眼泪滚落下来。

秦愉闭上眼睛,低下头,把脸埋进自己的双手里。

今天她的失控,她的愤怒,不光是因为李裎季的不争气。

更多的,是她发现,原来就算她去争,去抢,她也不是最好的那一个了。

好不容易得到掌宫的权利,她还没来得及施展自己的才华,就又被夺走。

后来,眼看着三皇子崭露头角,书房里的先生教习对他的夸奖一天比一天多,看着他的光芒彻底盖过她的儿子。

秦愉彻底慌了。

她想不通,为什么她的孩子能比不上姚菁笙的孩子?

她当时还存有一丝理智,没有太多责怪李裎季。而是想通过自己的努力,给未来打下基础,哪怕是依靠外力强拉硬扯,也要把李裎季拱到最高的那个位置。

可结果,她也是一败涂地。

压抑的抽泣声在殿内响起。

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秦愉紧闭的指缝中溢出,落在地上,成为一个圆形的水渍。

她知道她急了,她太急了。

可是她没有办法控制她自己。

她已经无法再忍受了……

......

六天过去,正式迈入三月。

正所谓:辛夷才谢小桃发,蹋青过后寒食前。四时最好是三月,一去不回唯少年。

三月初四,是许多公子小姐相约踏青赏花游船的日子。

梅瑾萱也从宫里悄悄溜了出来。

这样说不太准确,应该是奉旨悄悄溜了出来。

京城郊外的龙吟山上,此时正是满树和娇烂漫红,万枝丹彩灼春融的时候。

梅瑾萱穿着与不远处一片如烟如雾桃花相近的粉色衣裙,披着一件低调的白色披风,大大的兜帽扣在头上,遮住了她的面容。

她站在北坡接近山顶的落仙坪上,远眺着遥远的天际,看着那些变化不定的云彩出神。

半晌后,在崖边跪了许久的人,走了回来,站定在梅瑾萱身边。

“完事了?”

梅瑾萱问。

“嗯。”

身边人轻轻应了一声。

沉默片刻,再次开口:“谢谢你。”

清风刮过,吹开梅瑾萱头上的兜帽,好像也在说着同样的话。

梅瑾萱打开胸腹,深深吸了一口山顶微凉,带着点花香的空气,笑着说:“不客气。”

楚清怡侧目看着她的笑容,心里的悲伤稍减,也慢慢露出一个笑容。

今天是楚清安的二七,也是楚清言的三七。

楚清怡来到这龙吟山北坡,是为了完成楚清言的遗愿,把她贴身的佩剑葬到这里。

临终前,楚清言说:她本来是想百年后葬在西北,可现在恐怕不能实现了。

她拜托楚清怡为她立一个衣冠冢,但考虑到楚清怡一个女孩子,无法前去边关,便让她把剑葬在龙吟山的北坡。

因为这里,是京城附近最高的山峰。好像踮一踮脚,就能跨越千山万水,看到西北的黄沙。

佩剑葬在这里,就当她这个人,永远眺望着那里。

而梅瑾萱今天到这来,也是为了埋葬一个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