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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话时定定看着前方,连眼睫都没有眨动过,好像变成了一个失去所有感知的的木偶。

“她们中有人痛骂我娘贪生怕死,不守妇道。我娘只是搂着我,不让我去看、去听。我知道,我娘不是怕死,她只是放不下我。那段时间她一直在说,只要活着,就有希望。所以她想让我活下去,她想让我逃出去,她想……尽力活在这世上,保护我。“

一滴泪从岳聘婷的眼睛里流下来,砸到脏污的地面,也砸在梅瑾萱的心上。

“但有的时候...活着,比死,难太多了。”

她说:“我娘在教坊里坚持了两年。她学会了在男人中周旋,学会了讨好司丞,就是为了能让我过得好一点。可惜,我们不像你那样幸运,始终没有人帮助我们,逃脱那地狱一样的地方。”

说话间,岳聘婷上前一步,身体抵在栏杆上,从缝隙中伸长了手,摸了摸梅瑾萱的脸颊。

“我至今记得,那一天晚上有七八个男人走进她的房间。最开始,她在呼救,可是教坊里的人都习以为常,没有人理会。我想去救她,但是兰芷姐姐死死地抓着我的手。再后来,她的呼喊变成痛苦的惨叫,最后,她叫都叫不出来了。”

岳娉婷说着,双手攀上栏杆,头向前探着,似乎这样可以更贴近梅瑾萱,可以让梅瑾萱更加听清她的话。握着栏杆的手越来越用力,几乎要插进坚硬的木头里。

“第二天一早,我站在她的门口,只能看到她从头到脚裹着白布,被龟公抬着、扔出去。兰芷姐姐捂着我的眼睛,无论我怎么叫喊,怎么挣扎她都不放手。她不想让我见到我娘的死状。但是,我能闻到。那从房间里涌出来,浑浊的,掺杂着血腥味的,令人作呕的味道。”

梅瑾萱心脏一窒。然后,她听到岳娉婷微不可闻地笑了一声:

“呵...多年之后,我满了十五岁,开始接客。终于,我知道了那是什么气味。”

什么气味?

岳聘婷没说,但梅瑾萱猜得到。

这一刻,脑子里的雾气被吹散,岳夫人的模样突然无比清晰。

那个豪爽大气,喜欢作诗唱歌,会带着孩子们在河岸边奔跑,跟他们捉迷藏、放风筝的女人。

她的笑容还是那样灿烂鲜活,在梅瑾萱的记忆里闹着、跑着,好像可以一直这样开心,直到天荒地老。

梅瑾萱感觉有一根钢针从她的脊柱间刺进去,不断挑动,让她的背脊不受控制地颤栗。她的右手同时在抖动,不受控制、无法抑制地抖动。

就像杀死陈沐芳,就像砸死想要吃掉她的灾民时一样,她的血液在翻涌,她从未如此迫切地想见一见血。

岳夫人死了。

她在教坊,被活生生……死的。

这两句话,随着岳聘婷的描述,覆了毒般,扎在梅瑾萱的心脏上。

在她的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回荡。

同时,岳聘婷也在说着:

“她死了!她就这样死了!我娘,八岁作诗,十岁成赋,才名响彻会稽,小时候梦想成为诗仙那样,诗剑双绝女侠客的人!最后死在几个纨绔身下。死得那般肮脏,死得那般屈辱!为什么?你说到底是为什么?!”

梅瑾萱第一次逃避岳聘婷的眼睛,在她一声声的质问中,把脸扭到一旁。

她不知道答案,她也想问为什么?

无数次她看着天空,思考什么是命运,什么是命数?

为什么偏偏是她?为什么偏偏是他们?

她也想知道。

一只手从缝隙中探出来,细白的指尖因为太过用力,指甲劈裂,春梅映雪,点点鲜红开在指尖。

然后,它抓住了梅瑾萱的衣袖:

“你知道的!我父亲和你父亲是不可能受贿的,他们没有参与舞弊案。他们是被冤枉的!他们是清白的!”

泣血的嘶喊,如海潮扑向梅瑾萱,将她击倒,将她淹没,让她无法呼吸。

她,当然知道!

梅瑾萱回头看向岳聘婷。对方眼睛通红,洌洌凶光从她的瞳孔里迸射出来。里面是压抑了十几年的恨意和癫狂。

梅瑾萱不由自主地大口喘了一口气。

但终究,她没有放任自己的情绪被眼前人撩拨,牵引。她克制住了自己,牢牢抓住自己最后的冷静。

梅瑾萱忍下眼底的灼热,定了定心神,终于说出进入大牢的第一句话。

她的声音有点哑:

“你...不惜暴露身份,承受牢狱之灾,也要促使齐阳侯状告我。不是为了和我说这些吧?”

积云雷暴与山巅白顶相对。

半晌,岳聘婷收回手。她笑了一下:

“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聪明。”

梅瑾萱在两仪殿的时候,就觉得疑惑。

“白婷”太冷静了。

她还特意让她看出她的冷静,是在刺激她,也是在引她上钩。

齐阳侯清醒过来下狱后,一直在嚷着:是白婷误导他。是她主动告诉他,梅瑾萱应该是徐静嘉。他是奸人蒙骗,是无辜的。

这句话,别人都当听不见,但是梅瑾萱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白婷”一步步,处心积虑来到她眼前。但是在最后,又败得太快,太容易。

最奇怪的一点就是,她本可以不说出自己的身世,但她偏偏不打自招。

如果这样,梅瑾萱还看不透她拙劣的表演,那太辜负岳聘婷给她演得这场戏了。

但是……

为什么?

为什么要上演这样一出闹剧?

梅瑾萱想不通,所以,她今天如岳聘婷所愿,来见了她。

岳聘婷也没有在故弄玄虚,她痛快地告诉了梅瑾萱——

“我要,沉冤昭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