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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四点半,景生惊醒过?来,压在手臂下的书咣当掉在木地板上,一声闷响。

阁楼床矮,他手一伸就把书?拿了上来,侧耳听了听,楼下黑漆漆的没动静,顾东文应该已经去长寿路菜场了。

这个点醒来很难再睡得着,刚才做了什么梦他已经记不清了,大概是?梦到姆妈了。昨晚顾东文啰哩啰嗦地说了很多乱七八糟的往事,又怪他只顾着看书?不搭理他。

景生皱了皱眉又翻了个身,他还?是?没法自在地说起她,平时不去想就还?好,想起来提起来看到照片就说不出的难受,掉不出眼泪,也不像以前那种钝钝的疼,就是?闷闷的喘不上气,不能多想。

他其实?不想过?生日,她生他差点没命,他本来就不该被生下来,他是?别人嘴里的“野种”,流着□□犯的血,他是?活着的罪与恶。他记事?后就开始躲着她,他宁可她打他骂他,那是?他应得的,他会觉得好受一点,可她却一直对他那么好,她总是?很温柔地跟他说话,教?他做菜,心疼他去割胶,担心他下澜沧江玩水,比顾东文啰嗦十倍,还?要唱歌哄他睡觉。他却从没对她好过?,想对她好的时候已?经没机会了。他用?不着靠过?生日记住她,他一直记得。

吴筱丽说她爸爸好像知道他姆妈以前的事?,但他不想知道,他严厉警告过?她不要瞎问不要瞎猜不要瞎说,她被吓得不轻,发了好几个毒誓说她不会。她爸爸赶走她和她姆妈另外找了个女人结婚,就是?个混账东西,他不想从这种畜生嘴里提起他姆妈的名字,只希望顾东文写给她的东风农场几个团领导的电话有用?,至少能证明她姆妈在版纳是?和她爸爸领过?结婚证的。

好在斯江已?经不为这个事?生气了,被《基督山伯爵》感动了的的景生想来想去,索性天不亮就爬了起来,在灶披间里忙活了一个多钟头。

顾东文从店里备好菜顺便买了豆腐浆和生煎馒头回来,见到一台子的早饭:现炒的八宝辣酱面上盖着溏心荷包蛋,炸得金黄的糍饭糕冒着热气,还?有青椒炒干丝、猪油渣炒白菜、拍黄瓜三样?小菜。他忍不住仔细看了看挂历:“咦,今天到底是?你?生日还?是?我生日啊?”

“那你?吃不吃?泡饭酱菜也有。”景生溜了一眼大衣柜边上的布帘子,里面窸窸窣窣传来顾阿婆和斯江的嘀咕声。

被《基督山伯爵》气了一夜的斯江特意在床上磨磨蹭蹭,本想等景生走了再出去吃早饭,奈何鼻子不争气,香味直冲进去一路往下奔,五脏六腑都被勾得活跃了起来,然后这手啊脚啊的也不争气,不知不觉地就下了床,就连脑子也自然而然地开始分辨食物种类。

“囡囡,快点喽。”顾阿婆在外头催:“面要糊忒了,哦呦,难为情哦,景生你?今天是?小寿星,怎么还?爬起来给我们做早饭,还?弄了这么多。”

景生慢吞吞吃着面,含糊地嗯了一声。

顾东文笑眯眯地捅了捅他:“和好啦?”

景生只当没听见。

斯江别好三条杠出来,扫了一眼桌上,犹豫了两秒坐下拿起筷子:“外婆,我吃好了再去刷牙洗脸好伐?”

“就是?,本来就应该吃好再刷牙,要不然都白刷了。”顾东文笑着把自己买的豆腐浆推过?去:“囡囡,阿舅专门买了咸浆,哦,还?有生煎馒头,来来来,侬最欢喜切格。”

斯江的筷子停在八宝辣酱上舍不得挪开来,但是?阿舅的一片心意也不好辜负,她为什?么只有一个头一张嘴呢,羡慕哪吒,嗷嗷嗷。

景生闷着头喝完面汤:“我吃好了,你?们慢慢吃,我先上学了。”

顾阿婆一筷子敲在顾东文手上:“你?几岁的人了?烦不烦啊!拿过?来,你?老娘要吃豆腐浆。”

顾东文忍着笑把豆腐浆碗换了地方,朝斯江做了个鬼脸:“好好好,阿拉要敬老,老娘最重要。囡囡还?是?勉为其难将就一下,随便吃吃侬阿哥烧格早饭算了。”

吃人的嘴短,斯江看着景生的背影,勉为其难地随便夸了一句:“辣酱面米道老好格。”

门帘落下,楼梯咚咚咚,节奏明快。

——

下午放了学,斯江先去居委会前的公用?电话亭问有没有自家的电话。

当班的肖为民?热情之极:“中午阿克苏来过?一只电话,侬外婆接着了。”为了找顾阿婆接这个电话,他一口气从六十三弄跑到七十四弄,真是?太负责了,当时另外两只电话叮叮叮响个不停没人接就不怪他了,谁让是?东东阿哥家有事?体呢。

斯江道了谢,一转身却看见了景生。两个人大眼瞪大眼了几秒钟,还?是?景生先开了口。

“嬢嬢那边没事?吧?”

“嗯。”斯江往家走:“不知道,外婆中午接到电话了。”

景生落后了两步,沉默了片刻说道:“肯定没事?的。”

“嗯。”

好在很快到了家门口,斯江跑上楼梯,说不出的懊恼,怎么就跟这个家伙说话了呢!明明新?仇旧恨都还?没消,哼,算了,今天他生日,暂且不算,明天重新?开始不理他。

家里却已?经热闹得很,北武和善让正在和顾阿婆顾东文说话,见两小回来,都笑着对景生说生日快乐。北武送给景生一支英雄100金尖钢笔,顾东文拿过?来看了半天:“真金的?你?还?真舍得啊,景生,你?咬咬看这个笔头。”

善让笑得不行:“大哥你?对金子这么有感情吗?中苏友好大厦上面的金五星你?咬过?没有?”

顾东文一怔,桌子下就踹了北武一脚:“好你?个顾北武,把你?哥卖了啊。”

北武笑着把笔尖往他嘴里塞:“大哥你?铁口直断,看看是?多少K金的,景生还?小,咬不出成?色。”

两兄弟拽着金笔做角力状,你?来我往还?配上了音。斯江在善让怀里笑得肚子疼。

顾东文最后抢得金笔塞给景生:“啧啧啧,你?爷叔还?真是?大出血了,赚了赚了,早知道去年就应该好好庆祝一下,以后每年都要搞,记住啊,你?记得提醒我。”

景生捏着笔,浓密的长睫毛轻颤了几下:“爷叔这个太贵重了——”他不好意思收。

顾东文一巴掌拍在他背上:“戆小宁,贵什?么重,这个14K金的,一克金子融三只笔头,一支笔最多0.33克,撑死了三十块钱,你?老子我这个礼才是?好东西,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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