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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生看向竹楼外的大雨,莫名有点失望,就这样吗?不?是因为女人天性就会爱自己的孩子吗。如果是这样才生他,他有没有觉得?好受一点?答案是没有。

酸辣无比的汤里有两块咸鱼,景生吃了四勺子蒸饭,吴婆一直絮叨着你妈你爸说过什么做过什么。有些他知道,有些他不?知道,至于她的话里有多少是她看见?听见?的或是道听途说的,景生也不?在意,那些话好像一页一页的纸,把他过去的空白给填上了。夜里雨依然没停,或许是饭吃多了,或许是油茶太齁甜了,他一躺到毯子里就有无边的困倦罩住了他,他蜷成了一个胚胎原始的形状,感觉很安全,雨声?像子宫里羊水的涛声?,吴婆的哼唱远远地?传进他脑中,像姆妈哄他睡觉哼的扬州小调。

他现在能选了,他还要不?要来这个世上?

景生知道他要的,他要选她做自己的姆妈,要选顾东文做自己的爸爸,还要选斯江斯南斯好做他的妹妹弟弟,还有阿大阿二阿三?,还有奶奶和嬢嬢。

谢谢你啊,姆妈,谢谢你没杀了我,把我生了下来。

——

顾东文在火车上的时候,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小心翼翼仔仔细细地?回想起?了舒苏,那个为了讨半斤米红着脸说不?清楚话的小姑娘,那个一整夜没睡绣了五条帕子的小姑娘。景生现在已经比他高了,但他的姆妈,在他心里永远还是那个小姑娘。他第一眼就惦记上她了,图她好看,图她会脸红,图她低着头说话时乱颤的睫毛,图她藏起?有针眼的手指头,图她突然撩起?眼帘瞟他的那一眼,像直接撩开了他的心。他不?是十八岁的毛头小伙子,他谈过不?少女朋友,但一看到她,顾东文就知道是她了。

他后来还去扬州送过两次米,第二次去的时候,舒家没人,小舅妈说她带着弟弟去苏州看病了。

“看什么看哦,腹肿水早晚是个死。唉。”小舅妈想起?了自家老七又哭了起?来。顾东文把米全留给了舅家。他跑去苏州人民医院,舒苏见?到他的时候吓了一跳,软软地?喊了声?顾大表哥。她是小舅妈隔房的姨表侄女,又是干女儿,按着徐家的辈分?这么叫也没错。他说:“跟我走吧。”她却?会错了意,红着脸憋了好一会儿才说实在对不?住大表哥,她没法跟他走,他以后肯定能找着一个特别好的姑娘过日子。她说这话的时候,她妈扶着她弟弟站在走廊那头,两个人都眼泪成河特别凄惨的模样,好像他要把他们家唯一的希望勾走了。

他笑?道:“那你就带上你妈和你弟一起?跟我走——我带你弟去上海的医院看病。”

她臊得?不?行,眼睛却?亮晶晶的瞟了他好几眼,带着点笑?意,像看清楚了他那点心思,他的心思当然也没藏着掖着。那时候他才发现小姑娘其实胆子并不?小。

在上海看了两家医院,都说她弟弟不?只是吃观音土引起?的腹肿水,还有肝硬化晚期的原因。他说只要还有希望就得?治,她说好。第二天她们一家却?悄悄回了扬州。他追去扬州才知道她之前报了名去云南支边,家里奖励了三?十块,看了几天病就全用完了。

“那你在云南等我,我去找你。”

她低下头不?响,忽地?抬起?头来问:“你真的来?”瘦西湖的湖水和烟绿的嫩柳映在她眼里,波光粼粼。

“真的,你等我。到了就给我写信。”

“我等你。”

可?他被分?去了昆明,好不?容易往返沪昆两地?折腾了好几回,终于转到橄榄坝的那天,他马不?停蹄地?去找她,她同宿舍的罗美珍和班组里另外两个男知青都在宿舍里,只她一个人不?在。他当时就眼皮跳个不?停。他去得?太晚了,他没赶上。

再后来,他又没赶上。这大概是老天对一个不?认命的男人最大的惩罚。

顾东文在火车上喝了一整夜的酒,越喝越苦,越喝眼睛越亮,心越疼。

——

到了昆明,顾东文先去公安局找当年专案组的凌队长,却?得?知他被调到版纳州公安局担任了缉毒大队的队长了,主要任务是缉毒,常年战斗在一线,他把景生的照片拿出?来说了孩子孤身在外的事,警察却?笑?了,说见?过景生,好几天前也是来找凌队长的,应该已经去了版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