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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前夜,西美打电话回来,景生接的?电话,寒暄了几句转给了正在打麻将的?顾东文。

“大哥!——”西美未语先哭。

“西美啊,新?年好,侬等等啊,”东文放歪一点话筒,朝桌上喊,“周善礼,你别碰我的?牌!你手太臭了——”

善礼刚替他摸上一张红中,激动得脸红脖子?粗:“老子?给你摸了个暗杠!臭什么臭!看我帮你自摸!”他噗通噗通往下杠牌,由于太激动,门前已?经听张的?牌哗啦啦倒了一片,赶紧手忙脚乱地扶牌,又吵吵着喊北武善让和小卢不许偷看。

被这么一岔,西美落的?几滴眼泪挂在腮上无以为继,嗫嚅着喊了一声:“大哥?”

“哦哦哦,在的?,”东文横躺下来,侧过身让景生给自己垫了两个靠枕,接过斯江递上的?热水袋捂在肚子?上,“好了,太平了,说吧。”

“侬还好伐?”西美怯怯地问,“你们回上海了怎么没?跟我说一声,不回肿瘤医院住院了吗?”

“不回了,费那?钱没?什么意思,吃药,现在就吃药。斯江阿娘帮忙找了个群力?草药店的?老中医,是的?,就是金陵路那?个。”

斯江坐在单人沙发上竖着耳朵听,景生又灌了个小热水袋过来塞进她手里?。

“对?,吃了十?来天中药,香港开的?西药也?在吃。效果还可以,AFP下来了。”

“原来一千出头,昨天复查报告只?有两百多。”

“哈哈哈,是的?,姆妈说是上帝在保佑我。”

“我肝功能一直正常的?,奇怪得很?,甲肝那?时候小卢不放心,让我们全去化验过,一家子?都好好的?,”顾东文摸了摸头顶心,“上个月斯好斯南她们又都去查过肝功能了,都好的?,斯江大一入学的?时候查过也?是好的?,你放心——我知道你没?那?个意思,行?了行?了,哭什么哭啊,我这不还能打麻将吗?”

“春节要回来?年前还是年后?初六回?行?,你哥应该能活到那?天,好了好了,跟你开玩笑的?,怎么又哭上了。”顾东文笑得胸口直震。

“汇款单收到了,还没?去邮局拿,嗳,你寄那?么多钱回来干什么?不要再寄了啊,”顾东文瞥了一眼旁边喁喁细语的?景生和斯江,酒窝深深地笑了,“你还不知道啊,我儿子?结棍了,上个月挣了二十?万,啧啧啧,我现在指望他给我买辆桑塔纳开开,我能从上海开去云南。”

“我一个病人怎么了?怎么就不能去云南了?我能吃能睡能跑的?——”顾东文把话筒挪开了一些,“算了算了,不跟你说这个了,人回来再说吧。”

挂了电话,顾东文叹了口气:“册那?,现在一个一个,谁都敢来管吾了?”

斯江接过话筒搁回去:“外?婆肯定也?不想?你去云南的?呀,我也?不想?,问题是阿舅你听我们的?吗?”

顾东文笑着刮了斯江一记鼻头:“叫你跟你妈讲几句电话你也?不肯,还记仇呢?”

斯江垂下眼:“没?什么可记仇的?,也?没?什么可说的?。”

说什么呢,她离婚她再婚她要去北京她舍下她们,不也?一句话也?没?说吗……

顾东文刚要回牌桌上大展身手,就听见善让笑得趴在了桌上:“二哥!你刚刚暗杠红中只?顾着扶牌喊我们别看,压根忘了补花,你一直是相公!”

顾东文一巴掌拍在善礼背上:“册那?!”

电视机前正在和陈斯好玩吉普车追火车的?顾念迅速回过头来有样学样:“册那?——”

一屋子?人惊笑起来。

“大哥!你看看虎头都跟你学坏了——”善让丢下牌,嗔了一句,赶紧跑去纠正顾念。

北武笑着揪住善礼喊景生过去付钱:“父债子?还,景生你要不服气找你周伯伯算账。”

景生拉开五斗橱的?抽屉,丢出一沓子?崭新?的?大团结:“不好意思,阿拉屋里?啥么子?讪没?,就只?有钞票。”

一屋子?人笑声震天。

——

黄浦江依然在浪奔浪流,苏州河还是臭气熏天,外?白渡桥照旧伫立在江河交界处静静凝视着和平饭店的?绿色尖顶,外?滩人山人海,随着海关大楼的?大钟敲响了这一年最?后一次的?十?二响,无数气球在排山倒海的?欢呼声中飞向缀满烟火的?夜空。

《威斯敏斯特》乐曲声中,九十?年代来临了。

万春街顾家客堂间里?的?大挂钟也?敲响了十?二下。关掉灶披间电灯的?景生被等在楼梯口的?斯江紧紧抱住。

“新?年快乐。”景生低头啄了啄斯江的?唇。

“新?年快乐,”斯江笑着仰起头,“发现没?有?我们一起走过了七十?年代、八十?年代,现在要一起走进九十?年代,以后还要一起跨入新?世纪,真好啊。”

景生把她朝自己紧了紧:“嗯,等你八十?岁的?时候,我们就在一起七十?年了。”

“活到一百岁就在一起九十?年,啊,但是十?分?之九只?比八分?之七多四十?分?之一,却得花上二十?年的?时间,真是不划算。”斯江被自己的?话逗笑了。

景生笑得楼梯都跟着轻轻震动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