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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橘白不想让吴青青伤心。

吴青青对他都没说出什么重话,江橘白却像受了重伤。

门被推开,挎着布包,拎着保温桶的江祖先风尘仆仆地出现在门口,“是徐栾那个家伙?”

那窸窸窣窣坍塌的动静迎来了真正的崩塌,如雪崩山洪,摧枯拉朽,卷着藏匿在其下一切生物,汇成一片浑浊了无生气的荒流。

江橘白本就低着的头在此时更低。

吴青青在泪眼朦胧中勉强看清,她尖叫了一声,直接晕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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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祖先把带来的饭菜放到桌子上,让江橘白先吃着。

江橘白哪来的胃口,他看了眼被抬上病床,此时正靠在床头,看着阳台发呆的吴青青。

老人把布包摊开,他取出一叠符,分别贴在了门、窗、阳台等处。

忙完了一切,做好了准备工作,他才严肃着语气问江橘白,“怎么会这样?”

江橘白这才伸手去拿筷子,他拿了好几次,都没拿起来,最后直接摸着旁边的勺子拿了起来,“我哪知道。”

“你……”江祖先一时哽住,“你有没有想过后果?”

见江橘白一脸懵懂和无畏,江祖先从包里拿了一张纸出来,他不知给上面洒了一层什么粉,接着他将这张白纸举到了江橘白眼前,“看着它。”

少年看着那张纸。

细腻的白色粉尘从白纸下缘飘扬到桌面,洁白的纸页上方突然冒出了一星黑点,江橘白目光一凝。

很快,这黑点开始延长,往下,往上,往左……接着,纸上又冒出了好几处黑点,它们分工明确,各自给各自圈好了地盘,像是有好几支无形的笔筒在上方游走着。

纸上出现了一张脸,这张脸看着江橘白柔和地微笑着。

江橘白忍不住呼吸一滞。

这纸上出现的分明是自己的模样,但却是徐栾的神态——恶鬼那阴气森森的表情,人类根本做不出来。

江祖先即使已经知道了这是必然的结果,可在亲眼看见时,仍然感到愤怒和惊惧。

“这是你跟那东西,交合的下场,你以为跟它……就跟人一样?你做梦!”

“人不人!鬼不鬼!”从老人胸腔内震出来的声音,差点惊掉了少年手中的勺子。

“砰”的一声,吴青青下了床,她迈着大步,一把夺走了江祖先手里绘了像的白纸,“给我看看。”

她屏着呼吸在看,越看,脸上的血色流失得越干净。

江橘白想用进食掩盖自己的害怕、忧心、愧疚、心虚、慌乱…他不知所措,也食不知味,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往嘴里塞什么。

吴青青的脸上流下两行眼泪下来,“这是什么意思?”

“那东西,不止快长在小白的身体里了,还已经即将附着到小白的灵魂上了。”

“只要他想,他随时都可以替代小白,并且旁人不会察觉到有任何不对的地方,你看这画像,就是照着小白现在的样子所描,这明明是小白的五官和脸型,但你看看,这哪一点给人感觉是小白?”

若说之前的江祖先还在犹豫要不要向徐栾出手,那现在,江祖先就算是豁了自己这条老命出去,也要把徐栾除了。

吴青青拿着那张明明绘着江橘白的脸,却给人感觉是徐栾的纸,又哭了起来。

“怎么办啊?这怎么办?”她心力交瘁,“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儿子,我没做过什么坏事,为什么这些事情都要落在我孩子的头上?”

“哪怕是个人,就算是男孩子我也不会……它不是人的啊!”吴青青张惶无助。

江橘白喝完了一整碗汤,然后接着往嘴里喂空气。

“你身体感觉还好吧?”吴青青绕到了沙发旁边,她攥住少年的肩膀,恨不得将对方重新塞回自己肚子里,外面这个世界对她孩子一点都不好。

“是不是它强迫的你?它欺负你了是不是?我刚刚还怪你,你又怎么能反抗它呢?”

江祖先算比较冷静,他坐到地上,从布包最底层,将无畏子给他的那三张符朝江橘白递了过去。

“冲水,三日一次,九日后的亥时,带他到六爷庙来。”老爷子的语气几乎是在命令着少年,不容置喙,也没有商量的余地。

看着江祖先沉静的目光,耳边是吴青青低低的哭声,窗外雷雨交加,照明灯泛着一股死气沉沉的白。

少年放下勺子,把符纸接到了手里,“我知道了。”

吴青青哭完了,使劲给江橘白舀饭,压得实实的,一边压,一边抹泪,“真没想到他居然是这么个东西?我们对他还不好吗?他的头七三七尾七你都去了,逢年过节也上了香,该办的我们都办到了,但他竟然对你做出这种事情!”

“太恶心了他!他已经没有人性了。”

江橘白戳着那石头一样的饭,“其实……”他脑子里蹦出‘两厢情愿’这4个字,可又觉得牵强附会,他跟徐栾之间算什么两厢情愿?哪来的两厢情愿?

他手里还握着那几张符。

阿爷要杀了徐栾。

那契约……这符就是专门用来对付徐栾的。

江橘白闭了闭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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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后,江橘白出院了,期间,徐栾没有出现过。

江泓丽扶着阳台的门框,她看着楼下拎着大包小包的母子俩,眼神担忧,“但愿小白那孩子身体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才好。”

徐逵躺在沙发上打游戏,他不懂,却也满不在乎,"江橘白那上天下地的体格,伯母你操心他不如操心操心你自己。"

“毕竟是那样聪明的一个孩子……”江泓丽感慨。

“一般吧。”

“肯定比不上我妹。”

江泓丽肚子里是个女儿,所有人都知道了,这本来不该让孕妇和家属知情。

江泓丽叹了口气,“女儿能有什么用?”

“女儿怎么没用了?”徐逵嘁了声,“现在都什么时代了,儿子女儿都一样的。”

“女儿总归要嫁人,徐家的家业难道还能让她带去别人家里当嫁妆?”

“你招个上门女婿呗,生了孩子跟咱自家姓,进咱家的家谱,不就行了。”

江泓丽一直摇头,“那不一样,不一样。”

“你们就是重男轻女,要是不重男轻女,前面那些……”徐逵话说到一半,猛地咽了下去,他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大声嚷着,“上上上,快点快点,这个怪值500个经验值!”

江泓丽的反应没他大,也没见怪,她低头,温柔地注视着自己的肚子,“你说得对,儿子女儿都是我的孩子,徐老师去世了,这个孩子彻彻底底是我的孩子了。”

她声音黏腻缠绵,像融化后牵丝的蜜糖,不让人觉得甜,反倒让人觉得冰冷又腻味。

红日西沉。

江泓丽捧着肚子叫了一声,她接着喊徐逵,徐逵立马就丢了手机过去扶住她,朝外面大声喊:“医生!医生!来人啊!”

被推进产房时,天已经暗下来了,但没彻底漆黑,红日还剩三分之一悬在远处一栋房子的顶部。

“唰啦”一声。

产房浅蓝色的窗帘被满脸汗水的女人一把给撕下来一半,那三分之一的红日霎时被遮挡住,屋内白炽灯使人眩晕。

产房内此时就江泓丽一位产妇,床在产房的正中间,她双腿高高架起,面目被痛到分裂扭曲。

“还没到预产期……”

“不到八个月!”

“宫缩好厉害!宫口开得好快!”

医生护士助产士急迫的交谈声与产妇的惨叫声充斥着整个产房。

汗水很快沾湿了江泓丽脑下的枕头,她双手握住床栏,能暴起的血管全部都暴起了,连肚子上都暴起了一条条青红色的血管,她的肚皮被顶起来,有什么东西在皮下游动。

新鲜的血腥气开始霸占空气,所有人的鼻息。

孩子要生了,不得不生了!

她要出来!她现在就要出来!

江泓丽的惨叫在产科前所未有,她似乎要将嗓子喊破,她像遭受着非人的折磨和痛苦。助产士想要提醒她保存体力,却被她一耳光给扇开。

头顶的灯在闪烁,医院外面狂风大作,女人的惨叫声将雷声都清晰地压倒了。

产房内只为了挽救生命的脚步声似乎在瞬间消失了,风声与雷声也消失了,偏偏,一道轻轻的脚步声出现了。

脸色青白的鬼影被头顶死白的光线照射着,它移动得很快,很快就从走廊,移动到了产妇的床边。

它将手指轻柔地放到了女人布满了血管走向的肚皮上,轻声道:“母亲。”

江泓丽努力在一片汗水当中睁开了眼睛,她忍受着汗水的刺痛,看向身旁。

她的意识在看清头顶上方那张脸时,有瞬间的模糊与昏厥感。

“徐……徐栾?”江泓丽不确定道。

徐栾没有回应她,他慢悠悠看向了江泓丽的肚子。

“是我的妹妹。”

“是……是啊,是你的……啊!!!”江泓丽的惨叫声比之前发出的全部声音都要更惨烈,她大喊着医生,大喊着救命。

头顶那圆盘大的灯照亮了从鬼影眼睛里面滑下来的血痕。

“母亲,我进手术室前,也曾喊过救命。”

“母亲您扶着我,把我往手术室里推,你说,我会变成一个很厉害的人,是您和父亲,一手将我变成了一个怪物。”

他们杀掉的,抛弃掉的,留下的,促成了一个完整的徐栾。

“如你们所愿,我现在无所不能了呢。”徐栾扬起嘴角。

鬼影的手臂在女人惨绝人寰的叫喊中抬了起来,他曲着手肘,低头看着臂弯里嚎啕大哭,浑身都是羊水的女婴。

看着床上肚皮大开的江泓丽,“母亲再见。”

江泓丽胸腹以下,像个成熟后被锤得四分五裂的西瓜。

江橘白此刻正在家安安稳稳的睡觉,他这几天都睡得很好,只要不去想那几张符纸的事情。

他在努力看徐栾那本《罪与罚》在看到拉斯柯尔尼科夫举起斧头对着放高利贷老太太的妹妹的正脸劈下去时,他深吸一口气,将书合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