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伺候他二人没什么活计,洗涮之事有婆子处理,安康平日便只负责陪着两人,给二人逗逗趣儿。

若赶上哪日万宵心情不错,他坐在万宵身旁静静陪伴便好。

今儿也不知是什么日子,隔壁李家自早上起便吵吵闹闹的,一群孩子嘁嘁喳喳你追我赶,听着好不热闹。

安康怕吵着万宵正准备去关院门,却是被他阻止。

“你且回屋,我一人在这处静静神。”

安康走后,万宵便躺在摇椅上,看着李家门口一群跑来跑去的小娃娃出神。

那当中有个身穿红蓝绣福字纹小花袄的丫头,看上去不过三四岁模样。可无论哪个孩子瞧见,都会自她身边匆匆跑过,惹得小姑娘一阵阵哭鼻子。

她嗓子嘹亮,万宵只觉这小丫头一早上哭声就没停过。

“陪我,陪我……”

小姑娘气急败坏去抓身边同伴,久抓不到时,她气愤得举起门口大石,咚一声砸在地上。

万宵瞧见这场面,忽而站起了身。

那大石不小,砸在地上留下一道浅坑,一群小娃儿被她吓了一跳,呼啦一声四散而去。

万宵瞧见这模样哼笑出声。

小姑娘听见他的笑声,撇着小步子吧嗒吧嗒朝着他跑了过来。

“你笑我……”

“没有。”

小姑娘嘴巴一撇又要哭鼻子,惹得万宵忙蹲下道:“不曾笑你,女娃儿力气大些好,来日可保护自己。”

豆儿大的泪珠挂在面上,那小姑娘抽搭两下,抹了抹脸又笑了起来。

原是她瞧见万宵身后的那把摇椅了。

“我……”

“我去……”

小女娃儿伸出短短白白的一截指头,指着椅子去拉万宵的裤腿。万宵将她抱上摇椅,自己在一旁浅笑不止。

这小丫头,也是空生了一把子力气,脑袋同桃芊一样不太灵光。

“安康,给姑娘拿碟饴糖。”

一碟饴糖放在小女娃面前,万宵递给她,小娃儿便吧嗒吧嗒吃了起来。

小孩子易困顿,前脚还含着糖,后脚便眼皮发沉在椅子上睡了过去。万宵静静看了半晌,方让安康去李家寻人。

不多会儿一个男子匆匆自李家走了出来,他一见万宵便弯着腰致歉。

“我家这小孙女儿皮得很,未想跑到了您老这里,这一会儿可给您老添麻烦了?”

“不曾。”

李瑞上前抱起那女娃儿,又跟万宵说了声叨扰。

待他要离开的时候,万宵突然道:“这女娃儿甚是讨喜,我瞧她力气大得厉害,可真稀奇。”

“哪里稀奇。”

李瑞笑着道:“这小娃儿是随了她曾祖母,自小儿便生了一把神力。”

说起这一身神力,李瑞笑得满是自豪,不过简简单单一句话以及略带笑意的眸子,万宵便知桃芊这孩儿是个孝顺的。

他勾起唇一笑:“她可取名了?”

“取了,唤云香。”

万宵听后缓缓点头。

李瑞见他和蔼便多聊了几句,离开时小云香眨着睡眼惺忪的眸子,欲哭不哭瞧着万宵,惹得万宵忽而想起好多旧事。

他的父亲同桃芊父亲乃儿时旧友,张父去得早,剩下孤儿寡母在世时常为生计发愁。李家自小要比张家富贵些,因此他父亲幼年时常接济张伯母子,这一接济便是很多年。

后来张家老太太去世,张伯守孝过后说要出去闯**闯**,他父亲不忍张伯身无长物,便寻了放印子钱的地痞,支了三十两银子给张伯。

万宵还记得他父亲同张伯小酌时,常会念叨此事。

“你是不知,那日我自江南回来,就见你爹爹被人打得鼻青面肿,原是他借了印子钱还不上,被人追得东躲西藏,几年不得安生。”

说到兴头,张伯还会拍着他父亲的肩落几滴泪。

后来张伯在外发了家,回到保定府将李家滚出天价的印子钱还了不说,还将他多年打拼下的产业一分为二。

如此,他们两家才能在短短十几年年中自保定府脱颖而出。

而他与桃芊的婚事,也正是两家最为鼎盛之时定下的。

今日见了小云香,万宵便觉又看见了儿时的桃芊一样。

他大了桃芊五六岁,张伯一直子嗣艰难,待到桃芊出生时,他上头已有兄姊四人。

无人合适,这婚事便落在了他身上。

桃芊刚出生时长得粉雕玉琢,极小的年纪双手便十分有力。平时他逗着她玩耍,还会被她软乎乎的小手拉得挣脱不开。

待到她如小云香这般年纪,就已经能自己端着铜盆满地走了。

她力大又不知轻重,时常会抓伤同龄人,为了看着她,他那时便将小小的桃芊放在背上,走到何处都带着她。

而这平稳日子过得并不久,当年李家出事,出得很突然。

多年过去,他已对那时的事记不大清。可万宵隐约知道当时两家不知在上京盘了个什么生意,那生意本该写两家姓名,张伯却说将此做桃芊嫁妆,提前送到李家去,这方只落了他父亲一人手印。

万宵还记得事发那日已是夜深人静,月朗星稀之时,他躺在榻上无论如何都睡不着。只因白日里桃芊将手上带着的珍珠链子抓断,噼里啪啦洒落了厨房一地。

本不是什么名贵物件,可那晚他却生了想要寻回的心,一个人去了厨房。

他正蹲在厨房四处摸寻,便听外头传来低低呜咽声。

万宵已不记得当时都发生了什么,他只知晓待自己回过神来,李家满门已被屠杀殆尽。

他亲眼看着那些人将父母兄姊的尸首丢入车上,连夜运送出去。

而他跟几个年岁更小的堂兄弟,则被人勒住脖颈,生生勒晕了过去。

不过一夕之间,家毁人亡。

再后来他被带入宫中净身做了太监,而跟他一起入宫的几个堂兄弟,因着年岁小亦或这样那样的原因,未能扛过那一刀,都接二连三死在净身房了。

眼皮一动,万宵嘲讽一笑。

宫中着实是个吃人的地方。

他来时未到十岁,却几次险些丧命,后来他知晓要在宫中活下去,只可将自己瞧成个畜生,而不是把自己当人。

为求活命,他拜了宫中一个管事太监为师,也是自那日起他摒弃李家子身份,成为宫中一个低等太监,改名为万宵。

辗转多年后,他方打听到灭族缘由,知晓是谁人害得自己家不成家,人鬼难辨。

说来可笑,他李氏一门被灭,仅仅是因为张李两家在上京置办了一个酒楼,也就是后期被段宜亭捏在手中,又辗转流落到沈千聿手上的翠微楼。

当年段宜亭想以低价购入,他父亲不曾同意,所以一夜之间李家上下百口,无一生还。

搓了搓指尖,万宵敛着眸忍不住面色阴沉。

那年在宫中再见桃芊时,他很是惊诧。

只因他曾经设想过张伯一家会如何。

他那时想张伯大概会找他们几日,而三五年七八年甚至是十年过后,他们便会忘却李家,忘却跟李家定下的婚事。

而桃芊也会再寻一门好夫婿,过寻常一生。

毕竟那时候的张李二家在保定府多有人脉,他想,多年累积的善缘必可庇佑张家,哪怕李家不复存在,那些个曾受两家恩惠之人,也会护张伯一程。

可桃芊入宫,他便知怕是那些受到恩惠之人不仅没有伸出援手,应还曾落井下石。

再听闻桃芊讲述张伯一家下场,他更觉心痛不已。

那个本该过富庶生活,被父母独宠掌心的神力小女娃儿,最终却沦落至与人为奴的下场。

这实令他不忍、不甘。

他欠张伯一家,护桃芊一生无忧是他该还的债。

万宵坐在黄花梨摇椅上,看着对面李家大门淡淡笑了起来。

桃芊这一生过得很好,有他护着也从未受过什么委屈。

如今她儿孙满堂,虽有其他烦恼,但终归在他背上长大的小姑娘,不曾受人间疾苦。

这于他来说便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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