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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出身于前朝的星官之家,自小长于数术,十二岁时准确预言出太白经天的天象,招致非议。你的家人便将你送去逍遥门修行以避灾祸。没过多少年,王朝果然覆灭,你的家人在乱世中尽数丧生。”

皇家认为天象预兆人间灾祸。太白经天意味着天下大乱,王朝换代,人民流亡。这是大凶之兆。

而叶悯微仅仅十二岁,却能在预兆出现前算到预兆,仿佛先天意一步,又仿佛是她带来了不祥之兆。若不是被家人送到逍遥门,她早在王朝覆灭之前就该被处死了。

“还有吗?”叶悯微追问道。

温辞手指间的长草叶已经捻成细绳,单手五指转动间便编出绳结来,随着他说出的故事越结越繁复。

“后来你在昆吾山上造过许多窥镜,算过各种天象,排出了五十年间的星表。我看你并不在意什么预兆什么应验,你说日月星辰运转自有其规律,大概只是对规律感兴趣罢了。”

叶悯微眸光微动,她望着那漫天闪烁的星海,摇摇头道:“我不记得了。”

万象森罗安静无声地旋转着,叶悯微思索片刻,说道:“不过我之前在书上看到过一种观测天象的仪器,名为浑仪,和万象森罗外观十分相像。”

她第一次在书上看到浑仪的图绘,便有所猜测,万象森罗或许是照着它的样子设计的。

原来这些是她的童年,她的来处,是她之所以为她的一部分,但是她已经全然遗忘。

这些东西重要吗?她也不明白。

只是孙婆婆抓住她手时的力道好像还留在她的手上,在她张开五指时束缚住她的骨头,在她想要投入算数时牵住她的神思。

山峰上一时寂静,只有夏蝉声聒噪,微风拂过树林,叶子沙沙作响。

“那你的童年呢,温辞,你的童年是什么样的?”叶悯微打破了沉默。

温辞蓦然僵住,星辰在他眼底铺成一层冷冽的光,仿佛更深处横着不透亮的黑墙。方才他跳舞时那仿佛燃灼的热烈完全熄灭了,他像是石头做的人,触手生寒。

沉默许久后他收回手臂搁在膝盖上,轻轻拍了拍灰。

“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

“可我已经忘了。”

“你忘了关我什么事?我说过一遍,便不会再说第二遍。”

叶悯微一语道破:“你不想说。”

温辞大大方方承认:“对,我不想说。”

“为什么不想?”

“叶悯微,做人最基本的礼貌,就是当别人不愿意说的时候不要追问。”

叶悯微点点头,她从善如流道:“看来我是一个没有礼貌的人,所以你为什么不想说呢?”

“……”

“我曾进过你的噩梦,那里有孩童模样的你,看起来七八岁的样子,应该是在你随天机老人上昆吾山之前。噩梦里尸体垒在街道上,你在逃离血海尸山与巨门……”

叶悯微自顾自地说下去,完全没注意到身边的温辞脸色骤然苍白。下一刻她便被推倒在地,温辞手直掐上她的脖子,仿佛一个字也不能多听。

“叶悯微!”

他喊她的名字,拳头捏得咯吱作响,大怒道:“够了!叶、悯、微,你闭嘴!”

叶悯微难得识趣儿地住了嘴。

温辞愤恨至极地骂道:“你这个死性不改的混蛋!就算失忆了也一点儿没变!”

“我怎么了?”

“没心没肺、薄情无义、随心所欲、熟视无睹、肆无忌惮、出口伤人,还偏偏做出一副不知者无罪的样子。”

他噼里啪啦说得极快,那些词仿佛一直哽在他的喉头,根本不需要思索便倾泻而出。放在叶悯微脖子上的那只手重重地压着她的锁骨,却并没有收紧。

叶悯微望着温辞漂亮的凤眼,即使盛满了愤怒,美丽依旧不减分毫。她叹息一声说道:“我们说话为何总是要到剑拔弩张的地步。我们为什么不能心平气和地聊聊呢?”

温辞低声笑起来,嘲弄地说:“怪我吗?”

“是我没心没肺、薄情无义、随心所欲、熟视无睹、肆无忌惮、出口伤人。”叶悯微回答得流畅,又毫无愧色,仍旧是一副不知者无罪的样子。

温辞打量她片刻,他偏过头去,戏谑地说道:“想和我聊聊?你骗谁呢,叶悯微,我是怎样的人,我的人生,我的想法,这些你真的感兴趣吗?你一次又一次找我,让我帮助你找魇兽,根本不是对我感兴趣,你只把我当镜子——你只对你自己感兴趣。”

“你问我的童年,不过是想对照着猜测自己的童年罢了。丢了的东西,现在想着要找回来了?我凭什么要为了给你当镜子而自揭伤口?你是谁啊?你算什么啊?当年你为了我的巫族血脉找上我,折腾得我死去活来,研究我的天赋我的身体我的精魄,造出魇术魇修还不够吗?我当你的活灵器三十年,还、不、够、吗!!”

叶悯微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温辞双目通红,里面盛着的也不知是愤怒,还是别的什么。

他并没有把身体的力量卸在她身上,她却没来由地感觉到沉重。陌生的重量从他放在她锁骨上的指腹一路深入,就像孙婆婆拉住她时那样。

视石之后的世界星光灿烂,温辞的眉目清晰,连眼睫都分明,她却从没有觉得温辞像此刻这般模糊难懂。

仔细想想,其实温辞一直都是难懂的,只是在此之前,她从来没有深究过他的难懂。

“所以我们从来都是仇人吗?”她问道。

“仇人?从来?”温辞重复了一遍,低低地一笑然后沉默了。

“你自然是我的仇人。但是若是因为这件事,我早在昆吾山上就和你同归于尽了,哪里还需要耗上五十年。”

顿了顿,温辞说:“那是我答应的,我允许你对我做任何事情,只要你能治好我的病。我病愈下山的时候,这一桩交易便钱货两讫,互不相欠了。”

“可我们也算不上朋友?”叶悯微问道。

温辞望着叶悯微半晌,直起身来远离她,声音模糊。

“或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