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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灾向来一桩接着一桩, 并非一朝一夕能平息之事。一夜过去,崇丹山虽然不再喷发出炽热熔岩,但周边紧接着下起了暴雨, 就连远在百里之外的嘉州也未能幸免。

雨势汹涌且夹杂着泥灰, 一时间竟像是下泥雨一般, 砸得屋舍街道肮脏泥泞, 整个世界灰暗得仿佛在为一座山而悼亡。

嘉州郊野一家平平无奇的小客栈客房里,屋内的白发姑娘独自一人坐在一面铜镜前,窗外是滂沱大雨,室内却寂静无声。

她背上燃烧的翅膀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下后背皮肤上被烈火烧伤的伤疤,那是她长出羽翼的地方。

凤凰令是一门极伤身的术法, 使用时间及次数均有限制, 若是过度使用轻则伤及修为根本, 重则五脏六腑燃灼而死。叶悯微现在的伤在使用凤凰令的后果中,只能算小伤罢了。

崇丹山提前爆发的混乱一夜过后,叶悯微与温辞借着吹烟化灰术脱身,便来到嘉州与谢玉珠和苍术汇合, 在这偏僻的小客栈暂时住下歇息。他们简单把事情经过告诉谢玉珠和苍术, 谢玉珠震惊之下的安慰还没说出口,叶悯微就把自己关进了房间里。

她此刻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确认。

叶悯微的手里握着一只白瓷的药瓶,金镯子安静地合起来坠在她的手腕之上。

她出神片刻, 便拿起药瓶倒出一颗丹药咽下, 铜镜中她的伤口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自伤口而下,浑身的经脉泛起蓝色的光芒。

她灰黑的眼眸眨了眨, 低声说:“果然对我也有用。”

这是上次温辞受伤时用的丹药,温辞说这是她专为他做的, 只对他奏效。而若如温辞所说,她喝了三十年他的血,体质已经和他趋同,这药便也会对她管用。

叶悯微吃这伤药却并不是为了治伤,她耐心地观察着自己身体每个部分浮现的经脉,将他们一一记下来,在视石里慢慢拼凑出一张完整的人体经脉图。

她又拿出一颗苍晶来,目光在经脉图和苍晶之间回转,手指在桌子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划着。

也不知是因为疲惫还是抗拒,她算得并不快,也不像平时那样兴奋而投入。几个时辰过去之后,她的手指慢慢停了下来。

一道雷声炸响,天边亮起惨白的光,铜镜里白发女子的脸亮起来,视石上蓝光跳跃,映着她灰黑的眼眸。

叶悯微慢慢地说:“原来真的可以把人炼成苍晶啊。”

这是第一次她在演算时不想要算出结果。

可是她终究算出来了,甚至于这炼制的方法在她看来,简便且高效。

一室安静,窗外暴雨倾盆,视石里那副图安静无声地落在叶悯微的眼眸里。大概是因为暴雨的原因,今日格外寒冷。那种寒意超过叶悯微离开昆吾山时寒冬的朔风,在盛夏的阴雨里奇异地滋生,悄无声息地浸入骨血。

她曾经把人炼成了苍晶吗?

她那数以万计,可以堆满一个粮仓的苍晶,都曾经是人吗?

叶悯微低下眼眸,望向万象森罗之中那小小的萤亮的石头,它在金环层层相交之处,如一颗灵力涌动的心脏。

那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呢?

是金神节上拉她裙角的福童,给她彩福的行人,花车前的少年少女,车边的乐匠,伸长胳膊接福花的人。是这样幸福的人吗?

还是握着她的手,哭着说自己孤独的,像孙婆婆这样痛苦悲伤的人?

或者是像花车顶端舞蹈的温辞那样,美丽而热烈的人?

他们如今都变成了无声无息的石头吗?

可是或许还有别的炼制方法,她的苍晶不一定是用人炼成的。

也或许是。

或许不是。

或许是。

叶悯微沉默片刻,仿佛不能忍受这来回纠缠的念头,她摘下视石穿好衣服,便走到门边,打开紧闭的房门走出去。脚步迈出门槛的时候,她低头看见了一片藤黄的衣角。

那是席地而坐,正靠在门边熟睡的温辞。

他一身衣服藤黄为底,一贯配着色彩缤纷的饰物,头抵着旁边的红漆柱子,胳膊搭在膝盖上,神情十分疲倦,但是看起来缤纷而温暖。

他什么时候都这样鲜艳热烈,躺在这样简陋的走廊里睡着,简直像是薄待了这份美丽似的。

叶悯微心情莫名沉静下去,她瞧了他片刻,慢慢蹲下来认真地端详他。从走廊拐角处探出一个脑袋,谢玉珠小声说道:“大师父,你出来了啊。”

叶悯微点点头,谢玉珠便蹑手蹑脚地跑到她身边蹲下,压低了声音解释道:“二师父说您有点不太对劲,您进房间后他就一直在外面盯着,估计是实在太困就睡着了。”

叶悯微又点点头。此刻虽然乌云压顶,但毕竟是白日,正是温辞最困倦的时候。

“二师父昨天真的召了三十几个梦吗?我一心二用都很难,二师父居然能一心三十用,还能在现实里表现如常,你说二师父的脑子究竟是怎么运作的?”

谢玉珠自顾自地小声感慨,感慨完便心说不好,她大师父肯定又会说些可怕的话,譬如——“要是能把他头砍下来研究一下就好了,可惜装回去人就死了。”

还好二师父睡得很沉,听不见大师父的声音,不然又该生大师父的气了。

谢玉珠正想着,却听那边叶悯微轻声地说道:“他确实很累了。”

谢玉珠睁圆眼睛,惊诧地望向叶悯微。

她大师父……怎么一夜之间长出了良心?

谢玉珠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她试图观察叶悯微的表情,然而昏暗的光线隐匿了叶悯微的眉目,她的表情看不分明。

“大家都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大师父你有什么心事千万别憋着,跟我说说,或者跟二师父说说……”谢玉珠试探着开口。

顿了顿,她接着说:“您别看二师父成天七个不服八个不愤,逮着您死命怼。可要真是有什么事情,二师父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站在您这边的人。”

叶悯微凝视着温辞的睡容,此时他是全然放松的状态,不像平日里浑身带刺,连那锐利的轮廓都柔和了许多,眼睛安静地合着,胸膛缓缓地起伏,看起来仿佛一幅安宁的画卷。

他虽然浑身带刺,却也没有真的用这刺扎过她。反而别人若骂她一句,他要骂那人千万句。

她说道:“我知道。”

谢玉珠又被噎了一噎,她不可置信地望着她人情世故一窍不通的大师父,重复道:“您知道?您说您知道?”

顿了顿,谢玉珠真诚道:“大师父,我有点儿害怕,您真的不太对劲儿。您这是怎么了?”

窗外依旧是暴雨倾盆,雨声杂乱无章,满室昏暗。在这种不同寻常的昏暗中,叶悯微转过头来,平静而轻缓地问道:“玉珠,如果可以把人炼成苍晶,你觉得我会这么做吗?”

谢玉珠怔住了。窗外的雨太大,水声嘈杂而混沌,她有一瞬间怀疑是自己听错了什么。

“大师父你在说什么……是有谁这样跟你说吗?有人说你用人来炼苍晶?”

叶悯微只是看着谢玉珠,一言不发。

这种沉默让谢玉珠愈发慌乱,心中涌起强烈的不祥预感,她立刻伸手去推温辞:“我们叫醒二师父问问他,二师父一定知道是怎么回事!”

叶悯微却抓住谢玉珠的手腕,她说:“是甄元启说的。”

顿了顿,她继续说道:“其实你也觉得我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对吗?”

谢玉珠的眸子颤了颤,只觉如鲠在喉,心急如焚,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或许甄元启是在骗你呢!”

“若甄元启能骗我,那温辞也能骗我。”

“二师父不会的!二师父不是这样的人!”

叶悯微安静了一会儿,仍然没有放开谢玉珠的手腕,她慢慢地说道:“那么,我也可以骗温辞啊。他并不懂得灵器与苍晶的原理,以前在昆吾山上,我也可以欺骗他。”

“师父……师父你不是这种人……”

“我是哪种人呢?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吗?温辞,他真的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吗?”

天边的电光照亮一室的昏暗,光亮转瞬即逝,在亮起的那一刻,谢玉珠看清叶悯微平静的神情,那双灰黑的眼睛如同蒙了一层雾气的琉璃珠子,光芒流转间又归于黑暗。

她明明是在问问题,却仿佛并不期待从谢玉珠这里得到答案。

仿佛她已经认定,没有人能给她答案。

雷声炸响,轰鸣声如同天倾地倒山峦崩塌一般。叶悯微在这时终于放开了谢玉珠的手腕,谢玉珠听见她的声音。

“让温辞休息吧,我要自己想一想。”

谢玉珠无措地应下。

温辞在客栈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入夜,窗外雨声嘈杂。他记得自己在走廊上睡着了,此时却不知为何躺在了床榻上。因为前夜实在发生了太多事情,温辞耗费了过多精力,这一觉睡醒只觉得疲惫,半点轻松也无。

他昏沉地揉着太阳穴翻身下床,脑子里闪过火山、宋椒、吞鱼圆环、凤凰令与吹烟化灰术的画面,还有叶悯微回来后茫然出神的样子。

一夜之间,时局大变,他与叶悯微皆暴露在众人眼前。

叶悯微昨夜十分奇怪,突然起了救人的念头,因此心潮起伏,欣喜之后坠入谷底。她这样子太过反常,肯定是有事情没告诉他。

温辞正思索着,突有一个不寻常的尖锐声响穿过他的脑海,瞬间打断他所有思绪,如同利刃穿耳,来势汹汹,痛不可当。

温辞瞬间冒出冷汗,踉跄着撑住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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