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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来了。

贺思慕皱着眉头,正想打断他的胡言,却听段胥笑着说道:“然后在我七岁这年,我被绑架了。”

贺思慕拍他后背动作便停住了。

段胥继续道:“胡契人绑架了我,以此威胁我父亲与他们交易情报。当时党争正是最你死我活的时候,父亲不仅没有答应胡契人,甚至不能让别人知道他有这样一个把柄落在丹支手里。所以他对胡契人说,他们绑错人了,他们绑走的根本就不是段家三公子段胥。段家三公子被送回了岱州老家陪伴祖母。”

“那个被送回岱州的三公子,才是假的段胥。”

“胡契人被骗了过去,他们以为绑错了人。我便趁机逃走,在丹支流落街头……然后被外出挑选弟子的天知晓首领——我的师父挑中,进了天知晓。他们并不知道我的来历,十四岁出师之后,我刺瞎我的师父逃回了大梁,认祖归宗,得字舜息。父亲安排了那一场从岱州回南都途中的‘被劫’,好让假段胥消失,让我回来。”

“这才是我,我就是段胥段舜息,我从来就没有骗过你。你看这一次我又……逢凶化吉了。”

段胥说得很平静,说道这里甚至俏皮地笑起来,仿佛得意的孩子。

贺思慕沉默着,无数魂灯从丹支的营帐中升起,如流行逆行般汇入天际,朔州府城上空的烟火此起彼伏的绚丽着。一边喜一边悲,好一个荒唐又盛大的人间场景。

血顺着段胥的指尖滴落,他终于松开了抱着贺思慕后背的手,但这次贺思慕却抱住了他。

——他正在往地上滑落,不抱住便要倒在地上了。

刚刚抱住贺思慕,已经用尽了段胥最后的一点力气。

贺思慕抱着这个全身无力倒在她身上的家伙,长叹一声,说道:“不仅是小狐狸,还是个小祖宗。”

最后贺思慕坐在她的鬼王灯杆上,段胥坐在她的身侧靠着她的肩膀,由鬼王灯载着往朔州府城而去。段胥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又似乎还有一点神志,他含糊地问道:“鬼王殿下……你又叫什么名字呢?”

贺思慕啧啧了两声,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灯杆下的鬼王灯。

通常她不会告诉凡人她的名字,便是恶鬼里,也只有左右丞敢叫她的名字。

不过这个毕竟是要给她五感的结咒人。

“贺思慕,贺思慕的贺,思慕的思慕。”

她这一番解读让段胥低低地笑了起来。

长夜将尽,天光破晓,温和如雾霭的晨光融化了无边无际的黑夜。

在金色的阳光中,段胥微启干渴开裂的唇,慢慢地说道:“贺思慕,新年快乐,岁岁平安。”

贺思慕怔了怔,然后淡笑着回应道:“段胥,段小狐狸,望你逢凶化吉,长命百岁。”

她的目光落在段胥腰间的破妄剑上,那剑鞘也染了血,也不知是十五的还是段胥的。

十五是被破妄剑所杀,总归能有个无怨气的来生。

她此前一直在想,破妄剑究竟为何会认段胥做主人,在这一刻她终于想到了答案。段胥既非修士亦无灵力,纵然他是命格强悍,是天纵奇才,有常人难以企及的心性,这也并非破妄剑选他的原因。

破妄剑选择他,是因为想要救他。

这柄主仁慈的剑,杀人也渡人,它从柏清的手上来到这个少年的手中,因为想要渡他所以认他为主。

渡他满手鲜血,满身风霜。

韩令秋和孟晚将段胥的计策告诉了吴盛六,在这一年的除夕夜里,在丹支军营大火烧起来之时出兵攻击。丹支军队群龙无首一片混乱,节节败退,被踏白军赶出百里之外,溃败撤出朔州。

踏白府城之围由此而解。

战斗一直持续到早上,当吴盛六一行人率军归来时,便看见城墙上站着一个人。

那个少年胡契人打扮,浑身是伤被血浸透,他在晨光下冲他们笑着招招手,然后从腰间的布袋子拿出一颗头颅,挂在城门之上。

那是阿沃尔齐的头颅。

他们的主将,深入军营放火烧营,刺杀主帅,让他的士兵不至于和敌人战到鱼死网破,让他的士兵大胜而归,让他身后满城的百姓浑然不觉地度过了一个热闹的春节。

吴盛六突然从马上跳了下来,跪在地上。

他并没有下达什么命令,但是随着他的动作所有的校尉、千户、百户、士兵都下马,次第单膝跪地,在晨光中无数铁甲泛着冷冽的银光,如同波涛涌过的海面。

段胥的眸光闪了闪。

“踏白军,恭迎主将。”吴盛六高声喊道。

身后那些士兵便随着他齐声喊起来,声音排山倒海而来,涌向城头的段胥。段胥扶住城墙,才勉强保持着自己能直挺挺地站着,他想刚刚再多吃点止痛的药便好了。

然后他轻轻地笑起来。

贺思慕问过他为何要只身犯险,他说因为这只踏白军还并不是他的踏白。

到了这一刻,踏白军,终于是他的踏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