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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自幼出入谢府,跟在大哥身边读书做学问,大哥待你一片赤诚,你却勾结外贼,害他中毒箭,险些殒命。二叔对你有养育之恩,待你胜过亲子,可你竟利欲熏心,眼睁睁看着他受尽酷刑、惨死在昭狱之中,也无动于衷。你做的恶事,又何止这些,上一世,你的恩师顾凌洲突患眼疾不能视物,恐怕与你也脱不了干系吧。你一面享受着恩师的百般照拂,一面又毫不犹豫向他下毒手,你实在享受那种照拂,所以这一世,仍不遗余力地想拜入顾府为师。你的良心,难道都让狗吃了么?你做这一切,难道只是因为你的生父是陆允安,而非二叔?”

苏文卿霍然抬起头。

谢琅冷冷一扯嘴角。

“怎么?害怕我提起这个名字?”

“因为自己是罪臣之子而感到耻辱?”

“可怜陆允安一生清正,竟有你这样一个狼心狗肺的儿子。”

“也是,在你心中,恐怕和京中那些世家大族一样,觉得陆允安愚蠢,自负,根本一点都不值得同情,落得那样身败名裂的下场,都是活该,对么?”

苏文卿哆嗦片刻,再度低低笑了起来,道:“没错,我看不起他,恶心他,所以,世子最好不要在我面前提这个名字。”

“而且,世子方才说的那些,就算我承认了,又如何?世子当真以为,我们不出手,谢氏只凭着一腔愚忠,就能屹立不倒么?我好歹给了世子做傀儡的机会,世家,可是要赶尽杀绝的——”

苏文卿声音戛然而止。

因看到了不知何时出现在牢门外,一身青袍、由李梧扶着的崔灏和杨清并两个督查院御史。

崔灏目光沉痛,踉跄走到牢里,一步步走到苏文卿跟前,问:“青羊谷之战,行军计划图,当真是你泄露?”

苏文卿仰着脸,目光冷漠,没有说话。

崔灏扬臂一巴掌便抽了过去。

悲怒交加、颤抖着指着苏文卿:“你,你——!”

“你怎能如此!”

“你对得起你父亲,对得起你这身血脉么!”

崔灏重伤未愈,说到激愤处,哇得吐出一口乌血,便倒在了地上。

李梧吓了一跳,情知不能让崔灏继续留在此处,忙和李崖一道,将人扶了出去。

杨清则站再牢外,问那两名御史:“可都记下了?”

二人忙答已经记下。

只是心中仍止不住惊骇。

一面惊骇于谢琅口中那所谓前世之事,一面惊骇于这位苏尚书,竟是罪臣陆允安之子,且忘恩负义如此,做了这么多恶事!

谢琅最后看了眼苏文卿,道:“我谢唯慎这一辈子都睚眦必报,但我不会亲自动手杀你,因为,我怕脏了手。”

——

武英殿,谈话还在继续。

韩莳芳:“我与黄纯,素无交集。”

卫瑾瑜一笑。

“表面看是如此,然而很多交易,不必放在明面上。黄纯能掌司礼监那么多年,与卫悯斗法丝毫不落下风,先生恐怕居功良多。”

“那回皇帝驾临国子监巡视,先生让我将匕首放在经筵堂里,利用刺杀一事构陷黄纯,表面是打压卫氏,剪除黄纯这个羽翼,而实际上,又何尝不是一箭双雕,帮先生除掉黄纯这个隐患。毕竟黄纯一死,这天下间,便再无人知道当年事。黄纯,也再不能拿此事威胁先生。”

韩莳芳饮了第二口茶。

“说得很好。”

“但你也说了,我进退两难,别无选择。人嘛,总是趋利避害的。你不也如此么,瑾瑜,你是我亲手教出来的神兵利器,你应该最理解我。”

卫瑾瑜:“表面看是如此。”

“然而先生当真毫无选择么?”

“先生内心最敬佩仰慕之人,便是陆允安,如果当日去西京之后,先生告知陆允安真相,之后一切惨剧,未必不可消弭。”

“先生没有告诉陆允安,并非因为先生不再敬重仰慕他,而是因为先生看到了机会,看到了摆脱凤阁行走这个身份,摆脱韩氏庶子出身的禁锢,一个绝佳的往上爬的机会。先生知道,一旦陆允安出事,我父亲必然会遭受牵连,凤阁之中,至少能空出两个职位,供先生选择。”

“而陆案之后,先生也果然在黄纯的举荐下坐上了次辅之位,与卫悯平起平坐,成了真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名副其实的柄国重臣。”

“先生得知陆允安唯一血脉被崔灏所救,于是不远千里,赶赴宁州,收苏文卿为亲传弟子。先生崇敬陆允安,所以爱屋及乌,静心栽培这位陆氏后人,助他在寒门学子中声名远播,让他享受到当年陆允安曾经享受的一切赞誉。先生恨极了我父亲,恨极了世家大族里的嫡庶之别,先生觉得,我父亲拥有的一切成就与光环,都是因卫氏三郎这个身份,所以要让我失去一切,让我受尽践踏凌辱,让我尝一尝,失去家族庇佑,究竟是怎样的滋味。”

“我以前总渴望有朝一日能得先生青眼,拜入韩氏门下,我总在反思,自己究竟哪里做的不好,才让先生看不上,后来,我终于明白,并未我哪里做的不好,而是我做的再好,都永远不可能成为韩氏子弟。因为在先生眼里,我根本不配。”

少年说这话时,声音已十分平静,甚至带了一分自嘲。

仿佛淡漠叙述旁人事。

韩莳芳沉默坐着,没说什么。

片刻后,道:“我好歹也曾是你的先生,你打算杀我,还是剐我?”

卫瑾瑜:“我不会杀你,也不会剐你,我会将你的罪行公诸天下,让律法公平公正地处置你。”

“今日,便是你我最后一次见面。”

伴着这句话,少年落下手中最后一颗白子。

很快有卫士进来,带韩莳芳离开。

韩莳芳起身之际,望着垂袖安静坐在棋盘对面的少年,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那个坐在韩府书房窗边棋盘后,雀跃握起一颗棋子、双眸粲然晶亮望着他的小小少年。

“先生,上回的棋谱我练了许久,我下给先生看,可好?”

隔着漫漫时光,少年声音犹在耳畔。

一时又是另一道老仆声音:“公子给阁老准备了生辰礼物,听闻阁老外出公办,硬等着,非要亲手交给阁老……阁老风寒,公子待在床边,守了阁老一夜,无论如何也不肯离开。”

韩莳芳眼角一凉,抬手,用指腹一抹,才发现是一滴清泪,怔愣之后,大笑一声,跟着卫士走出了殿门,走进阒然黑夜之中。

——

谢琅回到武英殿时,就看到卫瑾瑜独自一人站在丹墀之下。

“在等我?”

谢琅立刻快步走了过去。

卫瑾瑜点头。

接着伸出手,慢慢环住眼前人的腰,嗅着那熟悉的蓬勃气息,道:“突然觉得有些冷,好想暖一暖。”

“陛下有命,我自然是乐于效劳的。”

谢琅知道卫瑾瑜见韩莳芳的事,猜到那场谈话,应当消耗了眼前人不少心神,甚至勾起了很多不愉快的回忆。

谢琅忽低声道:“瑾瑜,等这一切结束,跟我回北境看看吧。”

卫瑾瑜果然抬头,眼睛发亮,露出感兴趣的表情。

“北境很好么?”

“好,特别好,等你去了,一定会喜欢的。那里有大渊最热烈的阳光,能驱散一切阴暗记忆。我们先回北境,然后再去金陵,去西京,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天下间,没有任何东西能再束缚你,包括过去。”

卫瑾瑜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便觉十分美好。

两人一道回了寝殿,交换了今日各自所获,卫瑾瑜躺在谢琅怀里,望着帐顶道:“我总觉得,陆允安一案,仍有透着蹊跷之处,只是一时又想不出,究竟哪里不对。”

谢琅一针见血道:“韩莳芳与苏文卿的态度不对,尤其是苏文卿。”

卫瑾瑜若有所思。

谢琅已道:“今日甘宁来信,说在西京找到一个人,曾经历过当年那场兵变,也许,我们能从他口中得到一些新消息。”

三日后,卫瑾瑜与谢琅便见到了甘宁快马送到上京的人。

与此同时,一队人马经过三日三夜的奔驰,也来到了驻扎在青州城外的,一座布防十分严密的军营前。

“何人大胆,敢擅闯平南王军营?”

守门士兵执兵器高声呵斥。

来人揭开面上斗篷,露出一张长着刀疤的硬朗脸,道:“我乃锦衣卫指挥使章之豹,前来投奔裴都督,还望通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