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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孙沐入内阁,做了几年官,不喜官场争斗,跟着圣上请辞。康景帝惜才没允,调了孙沐去国子监教学。之后没两年,年三十五的孙沐有得了一子,是个哥儿,取名明源。

孙沐爱极这个儿子,亲自教导,这明源得了孙沐天赋,也是过目不忘的本事,六岁便能作诗,七岁能写赋。

可再有一身才华,是个哥儿。

梁子致八岁入国子监求学,得了老师青眼,收为徒弟,跟着师弟明源作伴写文章读书有十年,可以说是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

他心里有师弟,可知道师弟才学在他之上,也不会甘愿嫁入后宅,当个夫人摆设,便一直没敢提,提这个是辱了师弟。

结果他中探花那年年末,师弟明源大雪日跳湖死了。

空有一身本事,却无法施展。

梁子致知道,老师自责悔恨不已,不该教明源读书识字,不该让明源看到那些天地,若是明源什么都不会,懵懵懂懂未启蒙未开智,便不会痛苦。

明明是一同长大,他处处不如师弟,可他入了庙堂,得了圣上青眼,能施展抱负理想,师弟便只能这么看着,如何不痛苦。

梁子致悔恨,悔恨自己一身的学问,悔恨当年没能多陪陪师弟。

若是可以,他宁愿不要这一身学问,不要当官,不去科举。

可一切,晚矣。

梁子致叹了口气,裹着被子睡了,可一闭眼,还是师弟笑脸,说师兄这个好吃你尝尝,师兄莫不是怕了?这虫子有什么好怕的,你尝吃起来很脆的,烧的壳子酥脆……

师弟胆子大,好奇心重,又好吃,什么都敢尝什么都敢试。

第二天一大早。

孙沐在院后打了一套五禽戏,才回到正屋,师徒二人正巧碰见,梁子致跟在翰林院时的清冷不同,这会笑的有几分小儿姿态,说:“我正要寻老师,昨天得了一份同僚吃食,老师一定要尝尝。”

“老孙跟我说了,咱爷俩烧一壶酒,中午就吃这个。”

“成啊。”

孙沐来京就带着一老仆,妻子在老家滁州,已经十多年没来过京中了,这是伤心地,不愿再见。

师徒二人说说话,孙沐一说考校学问,梁子致便打岔想岔开,孙沐便说:“你一身本事,再这般下去要荒废了。”

“我如今就很好,在翰林院做做文章很清闲,老师您也知道,我这性子莽撞,真出头了,容易得罪人,也不爱官场那些争斗。”梁子致笑说。他都这般年岁了,荒废下去便荒废了。

孙沐知道子致还记着明源,他们二人都是。当年子致在翰林窝着荒废,外人便说:就算是为了明源,明源想做的没做到,你如今还在,更应该为了明源好好往上爬,施展抱负。

可说的容易,做起来了,就只想明源的死。

就跟孙沐后来辞官,说什么也不愿意再入仕途。后来时间久了,闲云野鹤,四处讲学,外人看便是荒废了一身本事到了如今。

这些话便不提了。

等晌午吃饭,梁子致请老师先尝。若说他是跟着明源玩久了,故意沾着这好吃的习性,那老师便是天生的好吃了。

孙沐尝了后,当即颔首笑说:“好!”

“这滋味我还是第一次尝。”

“我也是。”梁子致有了谈兴,跟老师说:“老师尝尝这皮冻,您猜是什么做的。”

孙沐夹了筷子,放入嘴中,慢慢嚼着,眼神亮了些,吞完了,说:“倒是劲道,可跟着以前的吃食劲道又不相同,弹牙,里头夹着一条的东西,口感——”

“是猪皮。”梁子致说。

孙沐惊讶,“竟是猪皮,没有肥腻腥臊味。”

“这是我同僚顾兆家里做的,鸭子说是卤法,这道皮冻也是,都是他家夫郎独传的。”梁子致念说:“年前我闲聊问过他,没想到过年他还记得,送了我一份年礼,不过东西也太少了。”

孙沐听好友说过,“顾兆?去年的探花,得了圣上夸赞还赏了银子。”

“是此人,样貌俊美,学问比我差许多。”梁子致实话实说,“一手字也写的臭,不过人是实在人,年前八皇子来修书,他跟着编修严谨信二人还说要整合书,将那些重合多的合成一本,方便贫寒书生买书学习。”

孙沐一听,便颔首点头。他出身名门,在读书上只有写文章做学问比试,从未为生计计较过,什么书多少银子,笔墨又花销如何,一概不知。后来四处云游,见的多了,那些贫寒农户的读书郎,怕费笔墨,都是用树枝在泥土上练习的。

一些沽名钓誉者出的书,再有人东抄西凑又是一本,这样例子越是往下越是常有发生,欺负那些贫寒没开了眼界的读书人,骗他们银子。

“此子倒是有几分赤子之心,还牵挂着同他一般出身的读书人。”

“是了,所以他问我学问什么的,我便回了话。”梁子致其实也有读书人目无下尘的毛病,别看窝在位置十多年没动,可骨子里还是几分傲气,看不惯的同僚,像是爱捻酸的赵大人,梁子致就不爱跟着打交道。

师徒二人边吃边聊,两人是随性惯了。

“这小顾刚到院里,每日是辰时就到,前几日是不知情,谁知道这都过年了,还是如此,我瞧瞧他能坚持多久。”

孙沐就看了眼徒儿,说:“你还看人家热闹,莫不是还想下注了?我听施大人说了,你整日比他去的还迟——”

“老师误会了,那日下雨,路上不好走,我马车陷进去了,才耽搁了一会,再说施大人那日都快午时才到,我比他迟了一刻而已。”梁子致笑着打岔,说:“还是说说小顾,他是入赘上门黎家的,白日那般勤恳,下了值回去还要喂他家小哥儿吃饭。”

孙沐知道徒弟伎俩,可还是话题偏了过去,“他还会给孩子喂饭?”

“是啊,有一次眼底乌黑过来了,说给小哥儿换了张新床,孩子不适应,闹腾了许久,他一放下来就哭,一抱着就好了,我才知道这小哥儿还睡在他的屋里。”

梁子致真的听了个稀奇。

他家在滁州也是略有名望,打小记事以后就是跟奶娘一起睡得,他睡在床上,奶娘妈妈伺候在底下榻上,记事以后进父母院子便有下人丫鬟去禀告,得了回话才能进的。

这样没规矩的事,能不稀奇嘛。梁子致对着顾兆没什么看不起,甚至还觉得黎家的小哥儿这样养着好,只是有时候会想到师弟。

师弟在时,老师虽不及顾兆这般事事亲力亲为照顾,可也下了心血,十分疼爱了。

孙沐听的晃了神,也想起明源小时候,夜里时有惊着会啼哭不止,奶娘照看怎么哄都不行,明源哭声响亮,吵得他睡不着,便披衣前去看,他到了跟前,明源就不怎么哭了。

明源亲他这个爹爹,处处肖像他。

可都是他,都是他害了明源性命。

“……你下了帖子,邀他来我这儿,就说赏梅喝酒作诗。”

“老师?”梁子致还装不明。

孙沐瞥了眼这小子,说:“吃食虽好,可你句句不离顾兆,又是捡着我爱听的说,不就是此目的吗。你啊,倒是跟施明文一样,他劝我收徒,你也是想让我收徒,宽慰我的心。”

“施大人也让您收徒了?谁?小顾吗?”梁子致倒是不否认,师父年岁大了,因为明源去世,师娘与师父离了心,如今师娘在滁州闭门不见客,常年茹素礼佛,而师父便一直飘零在外,没有居所,梁子致见了,其实心中痛楚。

“严谨信。”

梁子致听了,咕哝说:“这状元郎学识是好,比我有过之无不及,可性情真的跟施大人如出一辙的端正肃穆,师父您要是收了,这规规矩矩的,指定受不了。”

孙沐想给这个徒弟紧一紧皮,便说:“那便连这位严谨信一起邀了,我再下个拜帖,邀请施大人过府当个评判,咱们乐呵乐呵。”

“……”梁子致。这哪里能乐呵起来啊。

但还是规矩应了,去下帖子。

隔了两日,黎家门有小厮敲门送回礼,施大人家的一匣子糕点,并着一副字,是施大人亲自提笔的,可见送去的年礼是很满意的。赵大人的一块雕刻的矮松墨锭,墨是上好的墨锭。

可惜现在没淘宝,不然顾兆扫一扫就知道多少钱了——倒不是他市侩,而是要记下来,若是回的礼比送去的贵了,以后走动要补上。

顾兆记下,打算开年去铺子问问,总不能直接拿办公室问其他同僚吧?这话传出去了,还以为他和赵大人有什么关系,或者对赵大人送的回礼瞧不上。

后来问过了,这墨锭是好墨,加上雕刻,虽不是名家出手,也要六七两银子。

田大人家送的回礼也是吃的,是桂花糯米藕和一罐藕粉。如今这个天气,加上藕是南方产的,或者说京里应该也有卖,但是产量稀少。这份礼还是很稀罕又没特别出挑,跟着顾兆送的卤鸭打了个平手。

倒是不用顾兆绞尽脑汁补贴回去了。

黎周周在一旁记着墨锭,康景五十七年过年,收翰林赵大人家回礼一块墨锭,价钱那一栏空着没填,后头写送赵大人家一盒卤鸭。

夫夫二人算礼,蓝妈妈进来了,手里拿着帖子,说:“老爷夫人,前头送来的,说是孙先生家的人。”

孙先生?

顾兆听了先是一愣,他家没给孙先生送过礼啊,而且才来京中也不认识孙先生,这般心里想着,拿了帖子拆开一看,嘴上说:“不是什么大事,这位孙先生是梁大人的老师。”

帖子写的简单,顾兆看完递给周周,让周周看。

“就是多送了一格皮冻的梁大人?”黎周周想起来了,因为自家相公和爹都爱吃这个,看着做了两大锅,先给严家送了不少,自家留着吃的,除了梁大人,其他大人家没这个。

因为不够了。

“是。”

黎周周看完了帖子,邀相公两日后,那就是十五过府。

“咱家还有些卤鸭,到时候再装两盒,幸好当时盒子买的多了,不过拿这个会不会轻了些?还是拿别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