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 归一 (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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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明山向西两百里。有一座依山傍水的秀美城池。
城中灵明分院,就是周边最大最强的势力。
而院主卢峙的字号,在这里就是一块金字招牌,说出来比城守都更加好使。
深夜,温暖如春的客房内。
灵明长老褚檐解开大氅领口的系带,端起桌上的醒酒汤一饮而尽。
酸咸的味道顺着喉咙滑下,顿时一股热流自腹中升起,很快游遍四肢百骸,就连额头上都隐隐沁出了一层汗水。
这种感觉确实不错。
让人都清醒了很多。
褚檐叹了口气,换了个更加舒适的坐姿。
没有办法,卢院主实在是太过热情,一场接风晚宴从黄昏开始,直吃到午夜时分才算罢休。
就算他酒量颇大,也架不住药酒劲足,再加上多人轮番来敬,到最后散场时已经有了六七分的醉意。
吱呀一声轻响。
房门被轻轻推开了。
烛光微微跳动,一阵幽香随之而来。
两个身材窈窕,容貌清丽的少女放下木桶,帮他脱了鞋袜,又各自捧了一只脚放到水里轻轻揉搓按压。
褚檐一抬手,下意识地就想要推辞。
但现在酒意未消,脑袋里还有些晕乎乎。
加上鼻尖萦绕着的幽香,也确实令人迷醉,难以将拒绝的话说出口来。
所以他只是张了张嘴,然后便借着醉意往宽大舒适的靠背椅上一躺,装作不胜酒力睡了过去。
褚檐眼睛半开半合,有些出神地看着房梁上作为装饰的雕花木纹,一时间有些怔怔出神。
他是灵明山内门长老,卢峙是外门分院院主。
单纯从门内地位来说,他至少要比对方高上一个台阶。
但不比不知道,一比却是吓一跳。
看看卢院主每天过的小日子,可就要比他在山上舒爽了不知道多少。
这些年来,他心无旁骛,一意苦修,跨过了气血六转、内练脏腑两大关口,本以为能再接再厉,一举跨过玄感妄念的诸般折磨,晋入天人化生的宗师境界。
可惜天意莫测、造化弄人。
从推开玄感那扇大门开始,到如今已经过去了数年时间,却终究无法抓住那若隐若现的一线机缘,再进一步成就灵明宗师。
而与他一起拜入山门的卢峙,虽然没有展现出绝佳的修行天赋,但就是凭着左右逢源、投机钻营的能力,从外门弟子一路擢升,直到坐上了一地院主的位置。
卢峙为人处事的风格虽然不为他所喜,但能走到现在这一步,却也说明了对方在这方面确实有着过人的本事。
至少在和此人相处的时候,会让他感到相当的舒服。
褚檐享受着脚下细致入微的服侍,感受着滚烫的热水,莫名便有些感慨叹息。
无法打破天人交感的屏障,还要常常忍受妄念侵蚀,此时再体会到外门院主的生活,他忽然就有些意兴萧索的感觉。
“老爷,要不要加一点热水?”
柔柔的声音响起,打断了褚檐的思绪。
他缓缓睁开眼睛,心境已然恢复透彻通明,再无任何波澜涌动。
“不用了,你们可以出去了。”
“老爷,卢老爷说了……”
其中一个少女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褚檐直接打断。
“我说了不用,你们该出去了。”
褚檐声音转冷,不含一丝感情。
他虽然和卢峙的日常相处还算融洽,但从根子上讲,双方并不是一路人,关系也没有好到这种程度。
更何况如今山门风雨飘摇,参加大比的长老道子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再加上山主的身体也出现问题,每一步走出去都要慎之又慎,不能有任何大意和闪失。
褚檐暗暗叹了口气,正准备从靠背椅上起身,却忽然有种冰凉刺骨的感觉,就从脚下的热水桶中传来。
就在此时,噗通两声轻响。
两个少女一左一右,软软倒伏在了地上。
“这是,玄感妄念再临?”
“不,不是妄念,而是有敌来袭!”
褚檐心中猛地一跳,犹如火药桶被点燃,轰的引爆炸开。
他踩碎木桶,挺身而起。
气血真劲加速运转,甚至在房间内掀起一阵呼啸旋风。
两个少女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生死未知。
但这并不是他关注的重点。
真正让褚檐心惊的是,在两人的体表,清晰可见一层白霜覆盖其上,迅速吞噬着她们的生机与活力。
短短三两个呼吸时间,刚刚还尽显娇艳明媚的女子,已然变成了两具冰冷僵硬的尸体。
还有地板上蔓延开来的水渍,也已经凝结成冰,在橘黄色烛光的映照下,反射出令人遍体发寒的森冷光芒。
以他的修为层次,赤着脚踩在地上,竟然能感觉到刺骨的冰凉,仿佛要连真劲气血都全部冻结。
唰!
褚檐眼前陡然一花。
卧房、少女、烛光,在这一刻尽皆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则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以及自黑暗深处冉冉升起的神圣光芒。
“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似乎是大梵生天降临下来的灵意?”
他眉头紧皱,心中满是疑惑,“但是,此处非是北荒,而是大周地界,怎么可能会显化出如此浓郁的梵天灵意?”
忽然,一只惨白手臂自金色光芒之中探出。
下一刻,他眼前已经尽数被密密麻麻的手臂所占据。
“完了,对方竟然是宗师层次!”
褚檐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便被一只手臂盖压笼罩,失去了所有抵抗能力。
向下坠落的恐怖感觉骤然降临。
他的心神只剩下一片惊惧的空白。
不知道多久之后。
或许只是短短的一瞬。
褚檐忽然回过神来,眼前没了蜂拥而至的惨白手臂,也不见了于黑暗中升起的金色光芒,又回到烛光依旧的卧房之中。
脚踏实地、妄念消散的感觉实在是太过美好,甚至让他生出一种向死而生的诡异错觉。
但就在下一刻,极度森寒的感觉骤然再临,又一次将褚檐拉入恐怖绝望的深渊之中。
冷到极点,他反而感觉到了一股暖意,缓缓抚慰着几乎被完全冻结的身体。
褚檐感觉到极度的困倦,只想躺下来直接睡去。
但他却很明白,此时此刻绝不能闭上眼睛,一旦闭上,或许此生就再也无法睁开。
坚持下去很不容易,但越是如此,他越要拼命挣扎,保持清醒,努力让死亡能离自己稍远一些,来得更晚一些。
“今日能与褚长老相见,也算是你我有缘。”
忽然,温润如玉的男子声音缓缓响起,传入褚檐耳中。
伴着这道声音,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冷迅速散去。
褚檐感觉身体正在被重新注入活力,将自己从死亡深渊中一点点拉了出来。
他下意识转头,就看到一个丰神俊逸的年轻人,端坐在数步外的木椅之上,面带笑容朝着这边看了过来。
“本人荒辰,有件事情想请褚长老出手帮忙。”
年轻人慢慢说着,声音淡然柔和,就像是春风拂过大地,带来郁郁葱葱的勃发生机。
但听此人所讲的内容,褚檐却心若死灰,整个人都被浓郁到化不开的绝望所包裹。
“事情其实很简单,至少以褚长老的身份做起来不算困难,只看你想不想做而已。”
说完之后,荒辰面上露出笑容,“待到一切尘埃落定,褚长老便随我返回北荒,不仅能加入金帐尽享富贵荣华,还可以入得圣山得见梵天。
到时候莫说是天人交感成就宗师,就算是踏足阴极之上的阳极境界,也并非是不可能的事情。”
说到此处,他声音忽然转冷,“究竟是服从我的命令,还是在恐惧绝望中死去,褚长老需要遵循自己的内心,做出一个正确的选择。”
褚檐面色惨淡,久久沉默不语。
不知不觉间,房间内的温度又开始缓缓降低。
终于,他低下头,一声长长叹息,“殿下所说的事情,我听命照做就是。”
荒辰抚掌笑道,“好,褚长老明事理、知进退,在正确的时候,做出了正确的选择,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通机变者是英豪。
不像是刚才那位卢院主,宁肯受尽折磨凄惨死去,也不愿沐浴大梵生天赐下的神圣光辉。”
惯于见风使舵,做墙头草的卢峙,竟然如此强硬刚烈,甚至连身家性命都能抛之不顾?
褚檐听闻此言,顿时愣住不动。
他一时间心乱如麻,甚至不知道屋内的北荒皇子何时离去。
只剩下两具仿佛熟睡的少女尸体,提醒着他刚刚发生的一切并非梦境,而是无法回避的事实。
寒风呼啸,乌云汇聚。
“殿下就这么放任此人离开,不担心他后面再出尔反尔么?”
深沉夜幕下,一道女子声音悄然响起。
荒辰停下脚步,抬头仰望着漆黑如墨的夜空,目光平和安宁,“先让他陷入绝望,再给予一线希望,意志不坚者就会被吾在心灵上撬开一道缝隙,种下名为臣服的种子。
只要他怕死,只要在死亡面前还有活的选择,他就只能一退再退,直至完全抛弃灵明山长老的身份,叛出教门投靠金帐,没有第二种其他的可能。”
片片雪花就在此时飘落下来,很快笼罩了整个天地。
黑暗中,女子幽幽叹了口气,“原本在奴婢看来,会缴械投降的应该是那位油滑世故的卢院主,结果却完全出乎了预料,竟然是这位一身正气的褚长老跪了下来。”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荒辰微微一笑,“我以前就和你说过,看人做事不能浮于表面,而要深入进去直指本源,你却一直没有记在心上。”
他伸手拈住一片雪花,看着它在指间慢慢融化,“果然如同荒淼所说的那样,南方就是风调雨顺的丰腴之地,就连风雪都给人一种轻软柔和的感觉。”
啪嗒。
一滴雪水落下。
漫天风雪陡然凝滞。
荒辰垂下眼睛,声音也在这一刻变得冰冷,“荒淼虽然有些蠢笨,却终归是整个北荒的皇女,更是能和我说几句话的姐姐。
如今却死得不明不白,一缕芳魂飘渺,还不知能否找到返回大梵生天的引路道标。”
“这件事情,不管是对我,还是对她,都必须要有一个交代。”
“殿下放心,夜鸾夫妇已经奉殿下之命去了齐州府城,定然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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