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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昏暗, 天光破晓,晨曦穿过云层,光亮照在祁丹朱的脸上, 她眸中翻涌的情绪和脸上的悲恸再也无法隐藏, 泪迹斑斑,悲悯苦涩。

她声音低低道:“你也一样, 你爱的那个娇生惯养的小公主祁丹朱, 也不是我。”

她筹谋算计,步步为营,从来不是那个看起来无忧浪漫的小公主。

君行之转眸看她,神色看起来很冷静克制,但声音却执拗而坚定, “我爱的只是你, 你是无忧无虑的小公主,我就爱小公主, 你是为父报仇而忍辱负重的君丹朱, 我爱的就是君丹朱,你是谁不重要,我从始至终爱的都是你这个人。”

祁丹朱听到他肯定的语气, 轻轻摇了摇头, 佯装淡然道:“可我们之间的一切都是假的。”

他们相识、相知、相爱的过程都是建立在处心积虑的谎言上。

谎言编造的世界里真的能生出真实的爱吗?

祁丹朱心中茫然,自己也没有答案。

君行之听到祁丹朱这样轻描淡写地否认了他们之间过往的一切, 眸色渐渐变冷,痛楚在他的眼里蔓延,他像被刺痛一样,将目光从祁丹朱脸上挪开。

他眼角泛起猩红之色,喉咙上下滚动, 看着远处渐渐升起的太阳,轻声道:“丹朱,你让我对你的爱,变成了一个笑话。”

他微微侧着头,露出高挺的鼻梁和清晰的轮廓,薄唇轻抿着,唇角下压。

祁丹朱垂下眸子,酸涩涌上心头,眼中不自觉弥漫起水雾,“对不起。”

这座皇宫亏欠她,她却只亏欠了一个人。

君行之下颌绷紧,垂下眼,压下心底翻涌的情绪,开口道:“在我踏进京城的那一刻,就已经进入了你为我编织的那张网里,是么?”

祁丹朱缄默垂眸,聪明如君行之,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想明白了一切,更何况他还听到了她与陈皇后说的话,知道了她的全部计划。

“该从哪里说起呢?”君行之压下心中的酸涩,自嘲地轻笑了一下,“从我们初见,就已经是你的处心积虑,你故意引起了我的注意,假装是为了帮明长,其实是你早就设计好了一切。”

祁丹朱低声道:“明长想要娶魏沁雪,是为了加强自己的权势,从而在陛下手底保护我,我知道他不是真心,所以也从未想让他真的娶魏沁雪,我只是顺势而为,利用这个机会接近你。”

君行之拳头渐渐收紧,“月夕节那日,于揽月楼中,阿大前去申冤,你不但屡次故意激怒魏沁雪,还对沂临县的冤情视若无睹,甚至还故意表现出对阿大他们的藐视,你这样做,其实是为了故意激怒魏沁雪,引她出面插手此事,从而逼迫她背后的魏丞相出面,对不对?”

祁丹朱睫毛颤动了一下,默然承认。

君行之沉声道:“你将橄榄枝递给魏丞相,是为了试探他,你不知道多年过去,他在享受过荣华富贵之后,对你父亲是否还如当年一样忠心,所以你为了试探他的态度,故意让他来彻查此案,他若想为你父亲报仇,必定会借此机会一查到底,将吴赤东定罪。”

“这只是其一。”君行之眉眼浮现起淡淡地痛色,他竭力维持着冷静,道:“你利用这件事将吴赤东扳倒,令右翼将军的位置腾空,然后故意引导陛下,让他以为你厌恶孟九思,想嫁的人是沈厚。”

“陛下本就多疑猜忌,这些年不止屡次试探你,还处处提防你,你虽然对我表现得很热情,但你从小娇生惯养,锦帝根本就不信你会想要嫁给我这个穷书生,所以你越是高调,他越觉得你想嫁的另有其人,你再稍稍透露给他一些线索,他便以为我只是你用来迷惑他的挡箭牌,确定你真正想要嫁的人是沈厚。”

“陛下聪明反被聪明误,反而着了你的道,你从小活得心惊胆战,在他手指缝里存活,所以你早就习惯留意他的神色,经过你多年的观察,你对他的性情了如指掌,算准了他多疑猜忌的性子,精准切中他的要害。”

“陛下本来就已经开始忌惮沈关山,右翼将军之位悬空之后,沈关山想将右翼将军的位置给他的儿子,锦帝却一直没有答应,悬而未决,是因为他根本就不想让沈厚坐上这个位置,他只是不想跟沈关山撕破脸,才迟迟不做决定,你让他以为你想嫁给沈厚之后,逼得他不得不下定决心把右翼将军的位置给了孟九思,陛下既不想让你如愿,也怕沈关山会掌控所有兵权。”

“你装作跟孟九思针锋相对的模样,成功将孟九思推上了右翼将军的位置,这些年来,御史令孟大人因为君将军的事,担心家中子嗣重蹈覆辙,所以从不让家中子嗣习武,因此陛下以为孟九思只是一个会舞文弄墨的书生,他将右翼将军之位给孟九思,只是让他做一个没有实权的傀儡,可是你却知道,孟九思其实从小就喜欢舞刀弄棒,背着御史令学了一身好武艺,以他的本事,只要顺利当上右翼将军,就一定能把兵权牢牢握在手里。”

“你知道孟怀古大人一定会帮你,所以你就这样利用孟九思掌控了一半的兵权,现在沈关山倒了,更是所有兵权都到了他的手里。”

“沈关山当年能登上高位,靠得就是锦帝,他依附于锦帝,明白让帝王信任的重要性,他看锦帝将右翼将军的位置给了孟九思,便知道锦帝已经猜忌于他,所以在乌亥里替那西汗王求亲的时候,他极力促成和亲之事,他如此做法就是既让沈厚彻底跟你划清界限,又向陛下表明了忠心,让陛下明白,即使你是沈关山的外甥女,他也永远不会背叛陛下,只会站在陛下的那一边。”

“到此时,沂临县的风波才算彻底告一段落,你故意让说书先生到处宣扬此案,利用这桩案子将沂临县重新拉回众人的视线下,既铲除了吴赤东这个仇人,又将孟九思推上右翼将军之位,还确定了魏丞相的忠心,但这只是你的第一步棋。”

君行之闭了闭眼睛,“沂临县的案子是这样,琼山书院的科举舞弊案也是这样。”

“你早就知道沈关山跟孙文显勾结的事,所以你从一开始就已经知道是沈厚故意让孙文显为难我。”

“你利用这件事摘掉了琼山书院的牌匾,逼迫孙文显不得不冒险行事,这样你就可以趁机抓住把柄,让他们露出破绽,揭发科举舞弊一事,将他们连根拔起。”

“孙文显当时只以为你是一个草包公主,以为招出沈厚也没什么关系,还可以趁机替沈厚跟你美言几句,却没想到你就这样埋下了种子,只等着种子长大,就将他们一举抓获。”

“不过……”君行之眼中闪过一丝疑惑,“现在吴赤东和孙文显都已经死了,吴赤东是当年反叛案的重要证人,如今死无对证,我不知道你要怎么办。”

祁丹朱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道:“吴赤东罪发后,被关在牢里审问的那段日子,我一直派人盯着他,因为我猜想他手里会保留着当年诬陷君鹤晏的证据来自保。”

“吴赤东在牢里的时候应该就已经知道,他在沈关山眼里已经变成了一枚无用弃子,而对于无用的弃子,沈关山一定杀他灭口,所以吴赤东一定会想办法自保,就算不能自保,他也会想办法将证据交给值得信任的人,保全自己的家人。”

“我设法揭穿沂临县案,一为受苦的百姓,二为逼迫吴赤东拿出手里的证据。”

“我一直在等着他将证据拿出来的那一刻,可惜我失望了,他关在牢里的那段日子,没有任何一个人去牢里见过他,他也没有要求见过任何人,我只能按兵不动的继续等待着。”

“吴赤东被发配的路上,没有悬念的被灭口了,可我依旧没有任何发现,直到他死之前,那些证据依旧不知在何处。”

“我的人一直在暗中盯着他的家人,他的家人跟他一样被发配苦寒之地,但他们却毫发无伤,一路平安的到了苦寒之地,甚至一路上都没有官差们欺负他们,可见吴赤东虽然没有保全住自己,却用手里的证据保全住了家人。”

祁丹朱顿了顿道:“既然吴赤东在牢房里的时候没有见过任何人,我料到他应该是早有准备,一直在防备着一天,他早就将证据交给了一个值得他信任的人,所以我开始排查在他生前跟他关系密切的人,然后依据他的心境,在这些人里挑选出不容易引起关注的人。”

“吴赤东是害死我父亲的凶手之一,所以在他生前,我就已经密切关注了他很多年,对于他常去见的那些人和他的生活习惯都有所了解,因此调查起来要容易一些,我知道他生前常去见一位老妪,后来我发现那老妪大有来头。”

君行之轻轻皱眉,凝眉细听。

“我在调查的过程中,得知了一段往事,原来吴赤东的亲娘本是府中丫鬟,意外怀了他,将他生下来之后,他娘便被当家主母赶出了府,当家主母没有子女,便把吴赤东当做嫡子养大,吴赤东长大知道真相之后,不舍得嫡子的身份,没有将自己的身世公开,只是暗中照顾自己的亲娘。”

君行之问:“那名老妪是吴赤东的亲娘?”

祁丹朱摇了摇头,“不,那位老妪是吴赤东当年派去伺候他亲娘的嬷嬷,我的人多方探查得知,他娘当年离开府中之后,早已改嫁,跟了一位杀猪的汉子,还生下了一名女儿,吴赤东与他娘相认的第三年,当家主母便知道了此事,偷偷派人前去暗杀了他娘一家,只有这位老妪当时带着吴赤东的妹妹去了集市,正好逃过一劫,后来我辗转得知,他的妹妹便是沈厚那个外室孙霜霜。”

君行之明白过来,“吴赤东的证据就保留在孙霜霜的手里。”

孙霜霜是吴赤东同母异父的亲妹,替吴赤东保留这些证据最为合适,而且他们的关系不为人所知,就算吴赤东一家被判流放,她也能安然无恙,足以握着手里的证据保全吴赤东的家人。

有些奇怪的是这些证据既然保住了吴赤东的家人,为何却没保住吴赤东?吴赤东在发配的路上就被人灭了口,难道杀他的人跟他要挟的人,不是同一个人?

君行之没有深思,这些事都跟他无关,他只想知道跟祁丹朱有关的事。

祁丹朱轻轻点头,“正是,孙霜霜已经答应我会出面作证,还会拿出证据。”

君行之沉默了一会儿问:“沈关山私造兵器一事,你也早就知道?”

祁丹朱摇了摇头,轻声道:“这件事我没有骗你,我确实只知道他在沂临县隐瞒了一个秘密,却不知道这个秘密是什么。”

君行之低头看着她,“你跟去沂临县究竟是不舍得我,还是为了调查此事?”

他想了想,自嘲地笑了一下,“你怎么会舍不得我呢,是我糊涂了。”

祁丹朱睫毛颤了颤,低声道:“……都有,我确实想跟去调查此事,但我当时怀有身孕,行动多有不便,如果不是因为不想跟你分开,我不必亲自跟过去,只让习绿跟去调查即可。”

她爱君行之,也是真的舍不得君行之,但她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份爱里多少是真的,多少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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