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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丹朱嗤笑一声:“陛下,您是被您的猜忌所逼,因为您的一己私心,您杀兄弑子,双手染满了亲友的鲜血。”

锦帝额头青筋凸起,死不改悔道:“当时即将攻入京城,新朝初立,百废待兴,以当时的情况,朕根本就没有时间去考验你父亲的忠心,百姓也再经受不起任何战火,朕只能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祁丹朱看着他理直气壮的模样,含泪而笑,“一念之差,三万英魂!陛下,您好狠的心!”

锦帝沉默下来,殿外的雪花簌簌地下着,乌云密布,整个皇宫都显得阴沉无比。

半晌,他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那封信,努力缓了缓神色。

他抬手抹了一把脸,放柔了声音道:“丹朱,你母亲当初怀你的时候,几次差点滑胎,如果没有朕一直用好药材保住你,你活不到今日,你的命是朕给你的。”

祁丹朱摇头轻笑,红着眼睛问他:“那陛下的命又是谁给你的?”

锦帝神色僵了一下,好不容易堆攒起的慈爱之色瞬间土崩瓦解,不自在地皱了皱眉。

祁丹朱冷笑一声,沉声怒道:“你当年遇刺坠落冰河,被冲至下游,是我母亲捡到你,将你带回去疗伤,救了你一命,你在战场上屡次遇险,危在旦夕,是我父亲数次救你于危难之际!他们对你都有救命之恩,你能恩将仇报,我为何不能求一个公道?”

锦帝垂目,低声咳嗽了一声。

祁丹朱冷声道:“你说没有你我活不到今日,可若没有你,我也可在父母的关爱下平平安安的降生,何至于几次差点滑胎!当年若不是你害死了我父亲,我娘怎么会动了胎气?是你令我娘郁结在心,所以才会胎位不稳,导致我未足月便出生!”

锦帝被揭穿之后,脸色渐渐难看起来,他做皇帝做了这么多年,处处都是别人对他阿谀奉承,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指着鼻子骂他了。

祁丹朱嘴角轻扯,露出一个很浅的讽笑,“你也不必说的好像自己对我有什么救命之恩,你当初之所以保住我的性命,亦是心术不正,你并非想救我之命,而是想借由我保住我娘的命,当时我娘听闻父亲的死讯后,受了刺激差点落胎,是你看她求生意志全无,一直想要随父亲而去,所以才命令太医拼命保住我,你想要给她留下一点念想,激起她的求生欲。”

“可是随着我年纪渐大,你看着我这张结合了父亲和母亲长相的脸,渐渐容不下我。”

祁丹朱的脸型和一双眼睛像极了沈柔雨,挺翘的鼻子和形状姣好的唇瓣却像极了君鹤晏,她几乎融合了父亲和母亲长相的所有优点,让锦帝每次看到她,都不得不想起她是君鹤晏和沈柔雨的孩子。

“你妒忌难安,既怕大家发现我长得像故去的上将军,也怕我娘睹物思人,对着我这张脸会永远忘不了我父亲,所以随着我年纪渐长,你渐渐开始想要彻底铲除我。”

“你数次派人暗杀我,但都没有成功,你不敢让我娘知道,所以束手束脚,不能明目张胆行事,我身处宫里,你不方便下手,所以你故意带大家去行宫,想要趁机派人杀了我,可你还是失败了,你不但没有成功,还因此害了明长。”

“是他蠢!他宁可不要自己的腿也要救你!”锦帝双手紧紧地扣住桌案,气急败坏地吼了一声。

他疼爱祁丹朱是假,疼爱祁明长却是真,他曾经把祁明长看作他和沈柔雨的孩子,寄予厚望,可是祁明长却为了祁丹朱,轻而易举地就毁了自己。

他想起此事便怒火难消,祁明长分明就是故意跟他作对,他竟然为了祁丹朱宁愿毁了自己。

提起祁明长,祁丹朱睫毛轻轻颤了颤,她掩下心中的酸涩,沉声道:“你不但害了明长,还被我娘察觉了你的意图,你只能暂时放弃谋害我的想法,再次装作一位慈爱的父亲。”

“直到我母亲替你挡了一刀,你不得不听从她的遗言留了我一命,可是你心里却恨极了我,因为只要我活着,君鹤晏就无法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只要我活着,就能证明他有血有肉的在世间走过一遭,你无法将他的痕迹彻底抹去。”

锦帝眸色沉了沉,想起君鹤晏,神色渐渐变得复杂,君鹤晏曾经是他敬重的大哥,可也是令他在夜深人静时妒忌不安的存在。

君鹤晏是那样优秀,优秀到已经对他产生了威胁,他常常想,君鹤晏如果平庸一些就好,说不定他们现在还能把酒言欢,回忆往昔。

“你恨我,所以你找尽各种方法借他人之手折磨我,你甚至想要将我远嫁塞外,你故意引塞外使臣前来求亲,你想眼不见为净,让我离开京城自生自灭,可惜最后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锦帝脸色沉了沉,他阴狠地看着祁丹朱,轻声道:“是朕小觑了你。”

他一直被祁丹朱的假象所蒙蔽,以为她蠢笨无知,如果他早知她如此聪慧,早就一不做二不休,彻底斩草除根了,也不至于像之前那样瞻前顾后,白白错失了良机。

祁丹朱轻笑了一下,不紧不慢道:“自从得知是陛下要杀我之后,我曾无数次深思,疑惑冷潭那一次你为何不直接派人杀了我,而是选择让人割开我的手腕,等我慢慢流血而亡,直到后来我才忽然想明白,你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你恨极了我身上流淌着我父亲和母亲共同的血液,我的存在无疑提醒着你他们有多么相爱,即使你将我母亲困在皇宫里,也永远无法得到她的心,我让你倍感耻辱、挫折和失败。”

锦帝冷哼一声,扭过头去,他不愿意承认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得到沈柔雨的心,这是他人生中最失败的一件事。

祁丹朱眉眼冰冷地注视着他,“君鹤晏征战十年,浴血奋战,为大祁打下了半壁江山,可他不知道,在他欣喜于天下即将安定,百姓终于能够安居乐业的时候,他亲自扶佐上去的帝王正在筹谋如何划分权利,如何铲除他这位功高盖主的上将军。”

锦帝摸了下胡须,不以为然道:“朕是帝王,自然事事以江山为先,凡是威胁到江山社稷的人,无论是谁,朕都不能心慈手软。”

“所以你连自己的亲生子也不放过!”

锦帝看向祁丹朱,用手指戳着自己的胸口道:“明渊是朕的儿子,朕亲手送他去死的时候也很心痛,可当时朕别无选择,当时世道好不容易平定,君鹤晏却功高盖主,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总有一天百姓会只知上将军君鹤晏,而不知还有朕这位帝王!朕也想当仁君,也想享受天伦之乐,如果不是逼不得已,朕绝不会出此下策。”

祁丹朱睫毛轻颤,声音透着无力道:“我爹当初已经准备归隐山林,你为何不能相信他。”

“相信他?如果朕相信错了,后果就是江山拱手让人,朕难道要用唾手可得的帝位来赌么!君鹤晏的确是一位好兄长、好将军,他正直不阿,勇敢无畏,可正是因为他正直不阿,朕才更加害怕!”

“他对朕忠心的前提是建立在他以为朕是一位仁君的前提下,可随着时间推移,朕发现朕的想法跟他有很大的出入,他事事以百姓为先,而朕要顾全的是江山大局,少数牺牲在所难免,朕不可能像他一样妇人之仁。”

正因如此,他才越来越害怕,害怕君鹤晏发现他不是他所以为的那种仁君之后,会背叛他。

祁丹朱垂目看他,“你所谓的顾全大局,就是对沂临军家人的性命视若无睹,眼睁睁看着他们被烧死,还继续隐瞒让他们为你卖命。”

锦帝没想到她连这都知道,不由惊讶地看了她一眼。

他沉默片刻道:“你说的没错,君鹤晏不知道这件事还能对朕效忠,可是他如果知道了呢?进京之后此事必定隐瞒不住,到时候他一定觉得朕冷血无情,届时沂临军怒火汹涌,在他们的怂恿下,谁敢断定君鹤晏就不会举兵造反!沂临军本就是精锐部队,他们一旦得知真相,群情激奋,朕再痛下杀手就晚了!”

他想了想,又给自己找借口道:“当时百姓已经经不起任何战火,如果进京之后君鹤晏真的想要挣抢皇位,必定生灵涂炭,他的势力足以跟朕抗衡,到时候死伤无法估计,朕为什么要冒这个险?”

祁丹朱怒道:“所以你就杀了他们以绝后患!”

锦帝语气平静道:“在江山面前,朕宁可杀错,也绝不能放过。”

“宁可杀错……你知道百姓经受连年战火,已经经不起折腾,你为什么觉得君鹤晏和沂临军就不知道呢?他们知道亲人被杀之后的确会愤怒,甚至会恨你,但是他们绝对不会再将百姓掀进战火当中!他们跟你征战十年,你该对他们有信心,而不是因为你的猜忌,就直接把让三万将士变成刀下亡魂。”

锦帝闭了闭眼睛,怅然道:“在皇位面前容不得一丝一毫的差错,朕既为帝王,就只能狠下心肠。”

“皇位……”祁丹朱忍不住觉得可笑,她厉声道:“铲除忠臣!迫害良将!弑杀兄长和亲子!这就是你练就的帝王心吗?”

“那些为你出生入死的将士,他们所流的血泪和皑皑白骨,是堆砌你帝王业用的砖石吗?”

锦帝脸色变了变,他面上勉强维持的从容淡定在祁丹朱的质问下渐渐分崩离析。

祁丹朱双目赤红,眼中含泪,走到他的龙椅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坐在这冰冷的龙椅上,可曾听到过地下深渊里的冤魂在哭嚎哀泣?”

“我经常会被噩梦惊醒,梦到他们在深渊之中哭吼、呐喊!”

“他们一声声质问,他们因何而死,他们死在谁的手里!”

“天无白日,夜无皓月,他们的灵魂永远被埋葬在了檀香山下的深渊里,一点光也看不见。”

锦帝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脸色惨白,惊恐地捂住耳朵,仿佛不敢再听下去一样。

祁丹朱眼中含泪,“那些声音你该无比熟悉,因为他们都是曾经跟你一起并肩作战过的将士!他们追随您远离家乡,一路出生入死拼杀到了京城,可他们最后也没能踏进京城半步。”

锦帝用力地摇着头,拒绝去听,拒绝去想。

祁丹朱看着他闪躲的神色,赫然而怒,一把扯下他的手臂,厉声道:“是他们的白骨铺就了你通往帝座的路,是他们的鲜血让你拥有了如今的大好河山!可你为什么捂住耳朵,连他们的哭声都不敢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