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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雪君于是又笑起来。

西北少数民族学汉话总带着一股西北味儿,东北少数民族学汉话则会带上东北味儿,有趣的地域特色。

阿木古楞被笑得恼羞成怒,撇开头不看她,又不高兴地撅起嘴。

林雪君抿着唇揉了揉鼻子,抽了抽鼻水,弯腰埋头继续为母羊服务。

卫生员王英陪大队长将晚上打疫苗需要准备的东西都弄好后,又蹬蹬蹬跑到产房棚圈来找林雪君。

她刚赶进来,就闻到一股暖烘烘的……焦糊味?

王英忙赶开围观看热闹的母羊们,果然发现围在火堆旁一边烤火一边咩咩咩看热闹的那头羊,白羊已经熏成黄色,后屁股上的羊毛都烤糊了!

她忙捧了一把雪把羊屁股上的火星拍灭,随即呼喝着把看热闹的母羊全轰离,自己大马金刀地站在火堆边,再不许任何绵羊靠近。

林雪君回头瞧见捍卫火堆的王英,立即挑高眉头。

王英胸口立即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之前每次林雪君要跟她借她宝贝的胶皮手套时,都是这个表情。

现在她已经习惯了胶皮手套被林雪君使用,然后又发现,每次林雪君有事请她做时,也会这样挑眉毛——那是看到可用之人的惊喜表情,就像妈妈正想喊人去劈柴买酱油,恰巧看到傻儿子蹲在边上无所事事时的表情。

果然,下一刻就听林同志道:

“卫生员同志,请你帮我熬一碗缓泻剂吧,这大队上下,也就你能认得中药,只能请你帮忙了。”

“!”王英听到林雪君说‘只有你认得中药’,立即昂起胸膛,没错!整个大队只有她一个卫生员。

可是转念一寻思,她又露出了个尴尬的表情,“可是……我也不知道缓泻剂的配方啊。”

“哈哈,用润下剂‘当归苁蓉汤’吧。”林雪君给王英念了下组成所需的中药和剂量,又补充道:“初春母羊体瘦气虚,剂量减半吧。另外,母羊刚生产,把通草和瞿麦换成白芍吧。这个药剂润燥滑肠,理气通便,可以在母羊乳房炎的时候做内服辅药。”

“好的,我这就去熬。”王英掏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刷刷记录,然后如获至宝般揣好本子,转身跑去干活。

找仓库保管员取了中药,王英又蹬蹬蹬跑回家熬煮起来。

看锅的时候,她忽然挠着脸思索起一个问题:

自己作为大队唯一的人医卫生员,居然跟着林雪君这个兽医卫生员学起打针、找静脉、找肌肉的手法了。

兽医卫生员诶!

她甚至把林雪君说的每一句与医疗、药草相关的话都当宝贵知识记录下来……

不仅开始高高兴兴不断不断地借出胶皮手套,还成了林雪君身边数一数二的打杂小妹……

说起来,自己还比林雪君年纪大呢。

不过,好像连大队长他们在干活的时候,也会被林雪君使唤得团团转。

这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林雪君给羊羔打疫苗的时候吗?还是从她第一次给母牛接生,就开始了呢?

打开本子,上面新填的笔记上记录着从什么角度入针、用什么速度推针、肌肉针和静脉注射的优缺点、疫苗的简单原理、消毒的重要性、土霉素可以治疗的所有病症(包括人类拉肚子)等等等等。

都是在陪林雪君给羊羔打疫苗的过程中,慢慢听林雪君讲解时记下的。

许多都比场部医生讲得更细、更系统、更通俗易懂。

砸吧了下嘴,她觉得下次再去场部听课,自己对医学的掌握和了解,一定比其他大队的卫生员学员更多更深入。

知识可是无价的,在实践中观察和掌握的内容可就更宝贵了。

啧,给林同志打下手就打下手吧,再怎么被使唤,也还是自己更占便宜呀。

……

等林雪君终于帮母羊处理掉乳房内的肿胀结块,消毒等工作也做好了,王英终于熬好中药赶回来。

宝姐劲大,过来一把掰开母羊嘴巴,林雪君捏碗毫不犹豫地往里灌。

等一碗药下去,宝姐松开手,母羊惊恐地瞪大眼睛,完全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只砸吧嘴的时候咩咩直叫,估计是苦得骂人呢。

这下阿木古楞和母羊终于可以松绑,母羊一获自由,嗖一下就跑进羊群中,身形依旧矫健。

阿木古楞就没那么幸运了,林雪君忙碌过程中,他全程一动不动地当木桩子,这会儿腿麻得厉害,动一下就全腿针扎一样地疼。

林雪君伸手要帮他捏一下,他吓得啊啊叫着不让,逗得林雪君和边上几位大姐一叠声地笑。

等腿缓过来了,阿木古楞拔腿便跑。

这个糟心的地方,是一秒钟也待不下去了。

晚上打疫苗的时候,大队长一直捏着下巴念叨去场部的4人的安危。

“就算孟天霞是第一次开拖拉机跨越草原,四天了,也该回来了啊。”大队长心里惦记得不得了,孟天霞以前从没开拖拉机走过这么远的路,更何况是暴风雪后的大草原。

车上又拉着生病的刘红,这一路也不知道平安不平安。

“妇女主任额仁花不是骑马跟着护航呢嘛,就算拖拉机出事了,额仁花也该回来通个信啊。”大队长站在院子门口,一边给来打针的羊羔们维持秩序,一边跟赶羊的户主嘀咕。

“说不定有别的事儿呢,比如照顾知青刘红之类的。你别自己吓唬自己,准没事儿。”户主将一只啃大队长裤腿的羊羔拽回队伍,那羊羔又扭头来啃他的裤腿子,被他用脚尖踹了下屁股、咩咩咩地走了。

这一天林雪君又打针打到快半夜,赶在篝火燃尽之前,总算将早冬出生的满龄羊羔全打好了疫苗。

所有要转场的牧民也都准备好了去春牧场要用的毡房木架、羊毡等材料,连路上要吃的、接下来春天要用的也都整理装箱完毕,只等着孟天霞开着拖拉机载着从场部带回来的物资回来,就好出发了。

眼看着冬牧场的草越来越少,羊再吃下去就要啃根了,对整个牧场春天返青都会有影响。

而且一旦雪开化,路上没有雪吃,人和牲畜都受不了。

林雪君晚上回家,虽然连腰都快直不起来,胳膊酸痛得像坠了两个大铁坨,但被衣秀玉按过肩背腰和手臂后,她像死鱼一样躺在炕上时,惦记的还是孟天霞。

拖拉机小队已经离开好几天了,按理说怎么也该回来了。

第二天早上,大队长来敲门的时候,林雪君还以为是有孟天霞他们的消息了。

哪知大队长居然牵着一只母羊和一只小羊羔过来,他将绳子递到林雪君手里,解释道:“宝姐她们几个说这羊你救得很辛苦,加上后续的治疗还需要你继续照看着,就一群人一起商量了让我给你送来。一直到小羊断奶,它们娘俩就托付给你了。去大队领草料也好,托请放牧的帮你放一放也行,或者你自己要采专门的牧草给它也可以,反正把它们照顾好吧。”

说着,他拍了拍母羊的脑壳,也制止了它继续啃他的靴子。

林雪君还以为母羊没有被治好,刚想蹲身检查下母羊,却见小羊羔拱过去滋滋地喝奶,母羊并没有排斥,目光扫过去便见小羊拱顶时,母羊乳房会有正常健康的抖颤。

她抬起头想开口说母羊已经好了,后续只要注意保暖和观察,不需要她再做什么了。

可对上大队长的笑容,她忽然反应过来——

宝姐她们商量的根本不是让她帮忙照顾母羊和小羊羔,而是将母羊接下来产的所有奶都交由她来支配了!

在保证小羊羔有奶喝的情况下,母羊多出来的奶,她都可以自己挤来喝,不需要上交。

“大队长——”她有些不敢置信地抬头,有些不安地问:“这样可以吗?”

“有啥不可以的,你瞅瞅你瘦不拉叽的,我们接下来还要跨越冰雪连天的草原转场去春牧场,你一路要跟着我们为即将产犊的母牛和其他牲畜们保驾护航。这一路上没遮没挡的,冷得眼睛都能冻住,你不多喝点奶好好强健下身体,怎么扛得住啊。”大队长拍拍她肩膀,“你救巴虎家不吃奶的小羊羔、给大队羊羔群打疫苗、回头陪同转场春牧场这些,我都请会计员帮你做记录了,一次一交费太麻烦,还是记录下来,回头月底发工资的时候,连30块工资加上这些单笔费用,一起结给你。到时候,你说不定就成咱们大队最富裕的劳动者了。

“这么大的贡献,这么优秀的帮手,咱们大队也没有条件给你补别的,有羊奶,你就可劲儿喝吧。你要是倒下了,那就是我们大队的牛羊要倒下,所以现在,保重自己的身体,就是为大队做贡献了。”

等开春怀孕母畜们下好崽了,还要林雪君给小崽子和母畜们打好几批疫苗呢,什么布病疫苗,什么炭疽疫苗,什么口蹄疫疫苗,都要指望这位新晋的兽医卫生员啦!

各大队都传说城里来的知青动不动就哭鼻子,还多的是好吃懒做、骄傲瞧不起劳动者的坏份子,但看看他们大队这几个知青,会开拖拉机、肯冒风险开拖拉机去场部的,更不要提救得了牲畜的林雪君同志了!

人家是真的能干,真的肯吃苦啊。

是以,这口羊奶就算自己喝不上,也得让人家喝上嘛。

林雪君听得眼睛亮晶晶,穿越前她实习打工的时候,也经常通宵达旦地干活,尤其是在大厂赶上骟牲畜,那真是一头接一头、一匹接一匹,累得胳膊都抬不起、手指头肿得跟大颗的枣子似的,但那时候她也没有拿到过比团队大领导还高的工资。

听说他们大队官最大的大队长,工资也才三十块左右。她这么一通干下来,搞不好要赚大队长的两倍。

这个工资应该比公社场部许多人也高的。

这什么好时代啊!

连续几天晚上躺在床上,都累得肌肉酸痛,胳膊疼得吭吭唧唧的林雪君,竟忍不住发出夸赞的感慨。

没办法,人有时候不是怕吃苦,而是怕被欺负、被压榨。

干到猝死,拿的至少四千来块的月薪。资本家每天坐办公室却能喝口水的工夫就赚几个亿,用的垃圾桶都是几万块的大牌货,睡的床垫要500万……这样的情况下,能不嫌苦怕累、哭着喊着要躺平吗?

如果累死累活赚得比老板还高,你看看哪个员工不全心全意做事啊。

她高兴地仰头,觉得自己的辛苦没有白费,劳动热情没有被消耗,舒眉展目朗声道:“我一定大口地喝奶,把自己养得壮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