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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羿只是随口赞美她的?手好看,没想到女萝竟将?后面两句念了出来,他抬手轻咳,连忙道?:“在下绝无此?意,只是一时情迷,若有冒犯之处,还望姑娘海涵。”

见女萝没有说话,他语气中顿时满是爱惜之意:“姑娘生得天人之姿,何?苦在这样的?地方蹉跎青春?倒不如寻个良人托付终身,未来也有依靠,总好过在这不夜城朝不保夕。”

女萝对邹羿会说出这种话一点?都不意外,逼良为倡,劝伎从?良,大概是男人最爱做的?两件事。

她抬手为邹羿斟茶,言笑晏晏:“既然如此?,公子为何?还要来这烟花之地?若是男人都不来,哪里?还会有倡伎?”

她读书读得多,那些?个才子佳人的?故事不知看了多少,成眷侣者不占十之一二。诗人才子们最爱歌颂女人贞德,他们宿于青楼醉卧花丛,挥毫而就一篇篇脍炙人口的?文章诗句,无外乎赞扬美人琴声,环佩叮咚,写天会老?情会散,写怀才不遇写倡伎多情,拿倡伎的?玉殒香消红颜薄命来比对自己,骄傲于倡伎对自己肝肠寸断情有独钟,又嘲讽伎子凉薄,最后轻飘飘丢下一句萍水相逢互为过客,青楼薄幸万般皆空。

可迄今为止,女萝不曾见过比女人还惨的?男人,如果一个男人极其?悲惨可怜,那么一定找得到比他更悲惨更可怜的?女人。

诗人才子满腹的?才华与抱负,却只谈情爱不见倡伎悲惨,看不见强颜欢笑,看不见这繁华与美貌背后的?血泪。

女萝不相信男人们不知道?倡伎的?痛苦,每一个到这里?的?僄客都心知肚明自己在做什么,他们丢弃自己的?道?德,践踏她人的?尊严,享受的?便是这份来自女人的?悲苦哀嚎,他们的?快乐建立于此?。

因此?邹羿的?赞美并不能打动女萝,只会令她无比厌恶。

邹羿素来怜香惜玉,风花雪月,尤其?爱美人,但他的?“爱”就像是人在怜悯一条无主的?流浪狗,看似关怀的?表面下隐藏着身为男人的?高高在上与施舍。

就像奴隶主偶尔也会短暂地怜悯一下自己的?奴隶,然后接着剥削、吞吃,如果哪个奴隶因这虚伪的?关怀而感到幸福,甚至陶醉,那么她将?永无解脱之日。

邹羿长?相英俊,对女子又惯会惜玉怜香,因此?这是头一回在女人面前吃不开?,他愣了下,对女萝解释道?:“善嫣姑娘,在下并无恶意。”

女萝笑意不变:“公子有没有恶意,不是公子说了算,而是要听的?人感觉。”

甜言蜜语对女萝来说没有用,邹羿笑了笑:“姑娘为何?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难道?姑娘不信,这世上也有如我这般男子,没有瞧不起?姑娘,只会欣赏姑娘怜惜姑娘?”

女萝没有回话,反问道?:“公子可知这不夜城有多少名倡伎?”

邹羿微怔:“这倒是不知。”

“这不夜城总人口约莫有百来万,是修仙界最大的?销魂窟,其?中倡伎要占一半,公子只瞧见我等头牌光鲜亮丽,却不见那些?躺在小屋中浑身溃烂只能等死的?女人,与其?怜惜我,倒不如去怜惜真正的?可怜人,公子是看不到,还是不想看?”

谁能不知道?倡伎并非自愿,人人都知,人人不管。

高贵的?修者更不会怜悯凡人,这一点?,她在杀死陛下之前便已明白,人生在世,有些?人为龙凤,有些?人为蝼蚁,上天不公,但既然她得到了力?量,就不能无视这片丑恶与痛苦,她决不做冷眼旁观他人坠入地狱的?恶徒。

“倘若运气好些?,这里?的?倡伎如公子这般会投胎,说不定如今也是震慑一方的?修者,可她们偏偏命苦,投生在了普通人家,被父亲卖,被夫君卖,被兄弟卖,好端端走在路上也要被捂住嘴套了头带走,公子出身名门正派,修者追求大道?,却对人世间女子这般惨状视而不见,焉能飞升?”

这修仙界无人成道?才是自然,要是这样都有人羽化登仙,那上苍才真是瞎了眼。

邹羿面上有些?不好看了,他收起?那副风流姿态,沉声道?:“善嫣姑娘,在下今日来,不是听你说这些?无聊之词的?。”

“说点?公子不爱听的?,就是无聊之词,是否只有被公子的?怜惜打动,泪眼汪汪投怀送抱与公子成就好事,才算不无聊?”

女萝冷笑,“不顺公子的?意就是无聊,请公子怜惜她人也是无聊,那不如公子告诉我,什么才叫不无聊?”

邹羿顿觉她毫不可爱,女子天性中的?柔美娇媚,她竟丝毫不沾,实在是大煞风景,令人兴致全?无。

满妈妈还在门口搓着手喜滋滋等待,结果没多久,邱公子竟冷着脸出来,她连忙凑上去,“公子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善嫣服侍的?不好?公子——”

邱羿避开?她的?手,“是在下没这个福分,高攀不起?。”

他是修者,又是年轻天骄,却说高攀不起?一个凡人倡伎,就差把嘲讽写在脸上,满妈妈脸一白,生怕得罪修者,立刻要人去喊琼芳,可邱羿已大失所望,根本不想久留,随即拂袖而去。

满妈妈愣了好一会,怒气冲冲往屋子里?去,阿刃跟红菱连忙跟上,生怕她对女萝动手。

“善嫣!你究竟做了什么!我不是跟你说让你好好伺候邱公子?你怎地将?人气走了?这人走了,以后还回得来么?要是人家记恨咱们,我这风月楼还开?不开?了?!”

女萝心情很差,她望着窗外缓缓流动的?不夜湖,轻声回答:“走就走了,还求他回来不成,有他没他反正也一样。”

满妈妈被她这态度气得差点?晕过去,她恼怒至极,口不择言:“虽说你现在是头牌,可你别忘了,这风月楼是我做主!我知道?你不是一般人,但在这风月楼,管你是神?仙还是妖怪,都得听我的?!”

女萝回头看她,微微眯起?眼睛:“我要是不听,你能奈我何??”

“奈你何??”满妈妈突然笑起?来,“你大可试试看,我能不能奈你何?。”

这话听着有些?奇怪,女萝顿时戒备起?来,满妈妈见状,得意一笑:“你以为我明知道?你另有所图,还答应你留下,又全?力?捧你做头牌是为了什么?”

“不错,的?确是因为极乐之夜将?至,若是捧不出个像样的?头牌便无法交差,可你别以为老?娘是好惹的?!能在这不夜城当上风月楼的?鸨母,你当老?娘吃素的?不成!看看这是什么!”

满妈妈从?袖中抽出一个薄薄信封,里?头装着的?正是女萝当初在伎坊签字画押的?卖身契,“别小看了这卖身契,你在上头摁了手印,便是与不夜城签订了契约,即便你达到目的?,但只要离开?不夜城,凭借这份契约,我永远都能找到你,倘若这张卖身契被恶意销毁,那么契约反噬,你就会死!”

见女萝表情凝重,满妈妈笑得愈发得意:“现在你知道?我为何?敢留你下来了吧?迄今为止,从?未有成功逃离不夜城的?人,从?你签下这份卖身契开?始,你生是这里?的?人,死是这里?的?鬼!没有人能离开?不夜城!”

红菱面色惨白,她原本还做着与姑娘一同赎身离开?的?美梦,这个美梦现在却被满妈妈无情打破——卖身契就是催命符,不夜城要把她们吃得干干净净!

她浑身没了力?气,幸而阿刃搂住了她,红菱眼中逐渐蓄满泪水,如果一切都是假的?,从?根本上不夜城就不会放人,那么她拼命接客拼命藏钱又是为了什么?!

满妈妈以为自己震慑住了女萝,“知道?怕了吧?这契约无法斩断,如果你不想沦落为低等倡伎,就老?老?实实听妈妈的?话,去给邱公子赔罪。放心,只要你一天年轻貌美,就能做一天的?花魁,妈妈不会亏待于你。”

但女萝并不是害怕,她冷不丁开?口问道?:“飞雾姑娘并非与人私奔,对吧?”

满妈妈愣了下,随即道?:“不错,那又如何??”

“她人呢?”

满妈妈露出个古怪的?笑容:“你说呢?”

女萝轻轻吐了口气,“被处理了。”

“当然。”满妈妈扬起?眉头,“飞雾也是个不安分的?姑娘,她跟你一样,别有所图,从?她混进不夜城那一刻我便知道?,可最终她还是乖乖被我调教成了合格的?好姑娘。可惜得是她自作聪明,以为不夜城是能够让她来去自如的?地方,至于现在嘛……你可以去不夜河里?捞一捞,说不定还能捞着几根骨头。”

说完,满妈妈威胁着扫视房间一圈,确认每个姑娘都在听自己说话,才笑吟吟说:“偶尔也要编造几个流言,让那些?心存侥幸的?姑娘们知道?,她们也能赎身,也能逃走,这样她们才会在最美好的?年华拼了命接客,她们不接客,风月楼靠什么赚钱?你说是不是?”

红菱彻底忍受不住,双手掩面,哇的?一声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