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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呦,”老嬷嬷皱起眉头,“那这样吧,夏蒹你就多受累过去吧,今日有贵客过来,你要是离得近说不定还能得贵人们赏钱呢。”

夏蒹不是很想要赏钱。

“我一定要去吗?”她都迫不及待想要逃出府去了。

“你不去那便让龚秋儿过去,”老嬷嬷不理解怎么夏蒹还不乐意去,后院的丫鬟们都削尖了脑袋想要挤进前院里,“过去多好啊,反正你要真不想去也不是不行,主人家若是扣也是扣龚秋儿的月钱。”

那可不行。

龚秋儿本来就跟她换过一次班,而且这么多日子以来两人同吃同住的都是好姐妹,夏蒹就是马上要滚出府的人了也不想好姐妹因为她被罚钱。

“唉,我这就过去。”

她进屋拿了一盏宫灯,用火折子点燃了提着出去。

外头早已一片漆黑。

后院一片安静,前院的热闹声不知从何处隐隐传来,显得后院像是深深陷进一片漆黑的孤独里,夏蒹提着宫灯孤身一人走在苏府漫长的游廊里,苏府的井很多,脚步每跨过一根游廊红柱,往前再走几步便能看见同样的井,沉浸在这一片黑暗里,风景都像是一模一样的。

夏蒹转过头,没像往常一样将视线从让她不适的井口上转移,她看的专注,半晌,忽然停了步子,看着对面那口孤零零的井。

前院隐隐约约有欢声笑语传来,掺杂着刺耳的蝉鸣,夏蒹站在原地,提着宫灯,深深吸了一口气。

苏府的后院总是如此。

飘散着这股若有似无的香火怪味,好像掺杂进每一缕空气里。

但夏蒹却不知为何想起了一股鱼腥味。

那是她第一次对裴观烛升起抗拒情绪。

如今回想,夏蒹还能回忆起当时情景。

少年坐在鱼塘旁垒着的青石块上,低低垂着头,也是这样的傍晚近夜,他用鱼肉糜喂鱼,看着鱼儿争相抢夺着属于自己同类的血肉,并对此乐此不疲。

大概也是从那一天开始,她对裴观烛本来还抱有的侥幸,想感化他,想让他变成一个正常人的心思全都若火燃纸张,随风消失无踪了。

人又有什么必要,一定要学着当一个人呢?

而人在裴观烛的眼里,又跟鱼有什么区别呢?

他会用鱼肉糜去喂鱼,想必也肯定会愿意用人肉去喂鱼,当然,他天生恶趣味,大抵同类相食于他而言才更有意思。

人在他眼里,是鱼,也是物,是可以让他发泄杀欲的工具,是可以让他高兴的玩物,他会想要看人吃人,更想砍了人的脑袋,将人叠成一个小山,像隐藏自己的资产一样将尸体堆成的山堆到树林里,用人当逗自己高兴,让自己满足的玩物。

她没有自大到这种程度,也觉得可笑,自己一开始竟然妄想她的出现能让裴观烛走上正常人的人生。

但大抵是因为了解后,被裴观烛狠狠打击过。

所以那之后,裴观烛将她当成杀人的刀鞘这点,也成了夏蒹意料之外的惊喜。

在没有杀掉她之前,他不会想要杀除她以外的第二个人。

她是克制他杀欲的刀鞘,哪怕很多时候夏蒹都能很清楚的感觉到,裴观烛早已经想要杀她想要到快疯掉了。

——真是一场艰难的求生游戏,她要快点回到他的身边,虽然并不需她做什么,但是好像单单只是她出现,裴观烛的杀欲便会被挑起。

夏蒹苦笑,宫灯摇晃,光被她牵扯回前方,视线平直掠过,却忽然瞥见后头草丛里像是藏着什么东西,有一片古怪的浓黑。

夏蒹皱紧眉,脚步往前走了两步,还是抿唇翻进了绿园里,往那片看起来十分古怪的树丛里看过去。

“......是谁在那里?”

夏夜蝉鸣阵阵,头顶的蝉鸣声像是钻进夏蒹的耳朵里搅和,脖颈间有汗往下流的感觉,夏蒹面色僵硬,脚轻轻探过去,伸出手一下拉开了树丛!

对上一张脸。

一尊石刻娃娃的脸。

面孔刻的古怪,嘴巴像是条线一样上扬,夏蒹一动不动,眼睛睁得老大,好久,喉咙里才浅浅压出口气。

她举着宫灯上前。

越看这尊石刻象,越觉得眼熟。

却不是像裴观烛那尊巴掌大小的。

这尊石刻象挺大,如果要说相像,那更像她曾经在筑有阴庙的林子里那条小路上见过的,夏蒹收回宫灯,脚步往另一边去,将这一片树丛全都给扒开。

一尊,两尊,三尊......石刻象并不似林中小路上的那样密集,位置藏的隐秘又疏散,香火怪味愈来愈浓,夏蒹猛然停住步子,才发觉到她已经自己一个人在这片黑漆漆的绿园里待了很久了。

再不去该晚了。

她抬步,才意识到自己腿都不知何时有些发软,翻进游廊里,却忽然感觉到一股毛骨悚然。

原来,所有在苏府游廊里走路的人,都在时时刻刻被这些藏在暗处的石刻象似哭似笑的注视着。

“哈......!”夏蒹喘出口气,紧紧抓住颈项下垂着的黑色水晶,提着宫灯快步往前走,最后到不受控制往前拼命跑去。

一直到看到了前院的光,听到了属于人的脚步声,夏蒹才心有余悸的停下脚步。

她头也不敢回,赶忙跳下游廊的台阶往前跑,总感觉后面一片漆黑的空旷,直跑到前院,遇上了熟悉的,跟她一起进来的江湖侠士才停下步子。

“怎么来的这么晚啊,”这‘丫鬟’瞧着夏蒹撇了撇嘴,但见夏蒹喘着粗气定是跑着赶来的,也没好意思再说她什么,“你去南门和北门那块吧,我这边还有东边都有人盯着的,快去吧。”

“好。”夏蒹站在原地顺了口气,从衣襟里拿出帕子擦了擦汗,才往南门的方向去。

南门紧挨着小厨房。

此时小厨房这面一片热火朝天,是真正意义上的热火朝天,厨子在里头生火,人挤满了整间厨房,挨着近了都会觉得热,周围挤满了人,丫鬟小厮们忙前忙后端着东西从小厨房里鱼贯而出往前头送,

夏蒹在四周走走停停,没什么事儿只为了让对面跟她一样巡逻的人知道她来了,刚绕到第四圈,便听有男人粗狂的声音,正要慢吞吞的回过头便见一个厨子跑了出来递给她一盘菜,“你这丫鬟怎么回事!没看都没人了吗!快送过去!”

“哎——”夏蒹下意识接过手里的盘子,刚抬起头那个厨子便汇入人群消失不见了。

她皱起眉,端着这盘菜过去找东面和她一样在巡逻的‘同事’,“有个厨子端给了我一盘菜。”

“那你就快送过去吧,别一会儿菜凉了。”

前院忙前忙后,‘同事’说完这话便去另一面继续巡逻,夏蒹皱紧眉回去,想把这盘菜交给路过的小丫鬟,偏偏大家各有各的忙,来去匆匆,夏蒹也不好意思将菜给人家,一来二去只得自己端着菜往前面去。

小厨房挨着正堂院子还有一段距离。

夏蒹绕过一扇月亮门,人声吵杂到了临近正堂声音便小了不少,夏蒹端着盘子穿过一条青石小道,远远便见对面拱门前站着两个护卫,满院都点起了灯盏,四面亮如白昼,夏蒹端着盘子穿过拱门,抬起眼帘早已被明晃晃的灯盏和四下人们行走间穿着的各色衣裳晃花了眼。

正堂院内摆着巨大的方桌,府里的贵人们夏蒹视线一掠只瞥见了上首坐着的叶夫人跟才遇见过得苏老爷,其他都是一样漆黑的脑袋,夏蒹不敢细瞧,她是要出府,不是想被板子打一顿伺候,低头顺眉的过去,结果周围是满当当的下人围着忙碌,夏蒹都不知道该怎么挤进去将这盘菜放下,正一筹莫展绕到另一边人少的地方想挤过去,便听一声清浅的笑。

也是这声笑,让原本吵杂的四下一瞬安静了下来,众人视线齐齐扭转。

“放到这里来吧,”男声温润,似乎根本没受到丝毫影响,他给人的温润感不同于苏府老爷那种硬掐出来的油腻,恍若泡在清泉中的美玉,让月光一映,道不尽的美好,“我喜欢吃这个。”

但夏蒹乍一听见他的声音,心却彻底漏了一拍。

她呼吸都有些发颤,猛地回过头。

少年让人围着,就这么坐在方桌另一侧,他穿着雪青色的圆领锦衣,墨发用红色发带半束起来,面庞苍白毫无血色,五官却生的极好,耳垂上墨蓝耳珰显得他十分雍贵,他抬起眼,漆黑的瞳仁儿与她相对时,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视线交汇间化成丝丝缕缕的缠绵,说不清道不明的往夏蒹心里汇集。

她在这一刻见到了他,才隐隐有了一种感觉,也明白了多日来自己为何总会这样焦虑失落。

她好像想裴观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