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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这样的一只手,能徒手把十年前那恶蛟的头拧下来,狐子七都是信的。

狐子七再次惊诧于明先雪的修行速度。

他旋即又想:怪不得刚刚他问我“难道你看不出来我是修行者?”

只要是稍有道行的妖怪,都能本能地感受到明先雪身上散发出的磅礴威能。

就如同老鼠见了猫一样,是本能地想要绕着走的。

然而,总有些得了病的老鼠,却会丢掉这救命的恐惧感,忍不住去亲近猫,愉快地被拆吞入腹。

狐子七捧着澄心枕,思绪翻飞,又听得明先雪说:“你既非凡人,我自然也不是你的皇,你不必用凡间的繁文缛节对待我。从此以后,这些跪拜之礼能免则免罢。”

狐子七诺诺称是。

明先雪看了看更漏,便说:“时候不早,我也该回去歇息了,你也早些歇着罢。”

狐子七答道:“这儿灯火太多,是离不开人的。我不能歇着。”

明先雪微微颔首:“辛苦了。”

狐子七只道:“不、不辛苦的。”

狐子七这话倒不是客套,对于野狐而言,晚上不睡觉真的不辛苦。

客套话也说过了,明先雪转身便走。

狐子七愣愣站在神龛前,看着一袭黑袍的明先雪迈步而出,轻盈得如一团乌云,仿佛随时就要散掉。

狐子七忍不住拿起一盏宫灯,上前说道:“圣上,夜里殿内昏暗,我提灯送您回去罢。”

明先雪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着狐子七手中的灯光,微笑道:“你有心了,那便一起走吧。”

于是,狐子七提着灯,小心翼翼地跟在明先雪身旁,两人一同走出了大殿。夜色中,宫殿的廊道显得格外幽长,但有了灯光的照耀,却也多了一份温暖与安宁。

一路上,两人并未多言,只是静静地走着。

行到木梯前,狐子七提灯走在前面,为明先雪照亮每一级台阶。

灯光摇曳中,狐子七的身影在木梯上投下温暖的暗影,覆盖着明先雪踏上的每一步。

两人一前一后,默契地攀登着,在这静谧的夜晚,木梯上回荡的只有他们轻稳的脚步声。

二人走到木梯的尽头,灵氛阁那扇厚重的门紧闭着,如同守护着某个秘密。

狐子七凝视着这扇熟悉的门扉,回想起过去无数个日日夜夜,鼻尖微微翕动,嗅得门缝中不时透露出雪中春信的淡淡香气,心魂不觉一荡。

明先雪把手按在门扉上,却没打开,只是转头看着狐子七,友善而淡漠地说:“谢谢,我已到了,你也早回去吧。神堂那儿一时也离不了人。”

狐子七迎上明先雪的目光,深深地望进那一双深邃而乌黑的眸子。

他发现,那双眼睛虽然看着自己,但其中并未流露出特别的情感,俨然是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狐子七心下不觉一动,此刻,他才算真正确认了明先雪没有认出自己。

因为,明先雪从来是这样温和友善而又拒之千里——这是明先雪对除了狐子七之外一切人的态度。

如今,这态度原封不动地放到狐子七身上。

狐子七便也礼貌告退,提着灯一级一级地原路返回。

他不敢回头,只是垂首注视着脚下的木梯。

这段路,他曾经走过无数次,但今夜,却感觉格外漫长。

每走一级台阶,他的心中便涌起一股诡异的酸。

终于,他走完了这段路,回到了神堂的入口。

他抬起头,看到神龛前还燃烧着明先雪刚刚点燃的那一柱香。

狐子七静静地站在神龛前,目光深邃地注视着那一柱香。

他看着香烟在空气中缓缓升腾,火光在香头上跳跃闪烁,逐渐缩短,缓缓地露出深色的香杆。

狐子七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伤,然而,他的脸上却保持着平静,只是默默地注视着,看着线香完全化作灰烬。

他坐回蒲团上,抱起明先雪所赠的澄心枕。

他把木枕贴近脸庞,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枕上还残留着雪中春信的香气,那种淡淡的、独特的香味,像是明先雪的气息,温柔而持久。这种香气对他而言,早已超越了嗅觉的感知,像一阵雾一样,将他浑身笼住,走脱不出。

狐子七心内一紧,侧卧在地上,头搁在澄心枕之上。

他原只是想躺一躺,却不想,在这飘渺香气中,竟然缓缓入梦。

狐子七昏沉入梦,梦中他深深陷入混沌的思绪,时间的流转似乎在此刻停滞,忘却了今夕何夕。

突然,他猛地睁开眼睛,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回到了大婚的那一天。

在那场风云变幻的决战之中,他身着一套华丽非凡的婚服,凤冠之上,珠翠摇曳,流光溢彩,霞帔轻扬,随风舞动,如同晨曦中绚烂的云霞。

而明先雪则是一身玄色礼服,沉稳而深邃,虽不显山露水,却自有一股不容小觑的气势。

玄衣隐隐泛着淡淡的光泽,似乎暗藏着某种神秘的力量,与他冷峻的面容相得益彰。

此刻,战斗正酣,恶蛟见正面攻击难以奏效,便突然张开那布满獠牙的巨口,喷射出一股毒液。

毒液如同密集的雨点一般,带着刺耳的破空声,恶狠狠地洒向明先雪。

年纪尚轻、道行稍欠的明先雪猝不及防地中招,身体僵直不能动。

如此情态,狐子七心下一惊,那场景如此真实,以至于他竟然忘了自己是在梦中。他如同穿越时空,心神意念都回到了当日那场惊心动魄的事件中。

他便满心想着借蛟龙之力策划假死。

在这时刻,他腾空而起,全身力量迸发,绽放出八条尾巴,宛如一朵盛开的妖异之花,迅速挡在明先雪的身前,上演了那场惨烈的剖心大戏。

狐子七心中既紧张又激动——一切都在按照他的计划进行。

他偷龙转凤,剑似剖向自己的心,实则是剖了蛇胆,但这场面也是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趁着明先雪心神大乱之际,狐子七运起秘法,作出假死之状,化成一具枯骨。

他的魂魄带着那颗充满妖力的狐心离体而出,悄无声息地漂浮在空中。

离魂一刻,如同脱去了最沉重的衣裳,狐子七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轻盈与自由。

他没有呼吸,魂灵却摇动在晚风之中,随波逐流。

恶蛟见狐子七化了白骨,只当明先雪失去了一个助力,立即发动更猛烈的进攻。

黑蛟咆哮着,巨大的身躯在空中翻滚,毒液如同暴雨般喷向明先雪。

明先雪不急不躁,轻盈穿过密雨一般的蛇毒,一剑挥下,直取蛟龙的龙首。

狐子七看得分明,明先雪出招凌厉,可谓剑出如神,其境界之高,让狐子七瞠目结舌。

他不禁疑惑:那千年蛇胆竟然有如此神效?明先雪服用之后,竟然在短时间内变得如此强悍!

却见恶蛟身首异处,瞬间没了声息。

狐子七虽然诧异,却也放下心来,魂魄一轻,便要飘远。

他的魂灵随时要顺风而去,却忽而觉得脚下一紧。

狐子七猛然低头,却见脚腕之上,一只苍白的手紧握着。

那只手冷白如同雕塑,在月色下流转淡淡冷辉。

“逮到你了,”明先雪的声音幽幽响起,“小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