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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车停住, 苏樱的视线随着那只蜻蜓一道落在粉色的荷尖上,荷花只开?了一瓣,随着蜻蜓的落下仿佛微微颤了颤, 身?旁坐着的阿周在向卖花的乡民说着话:“这个荷花怎么?卖?”

“两文钱这一大把都给你, ”乡民看她有些脸熟, 想必是附近的乡亲, 这荷花荷叶原本也?就是随手从塘子里掐的搭着卖, 便也?没跟她要?价, “早起才掐的,新鲜得?很, 你拿回去煎汤煮饭都好吃。”

“好。”阿周果然摸出两文钱递过去, 伸手拿起那把荷花甩了甩梗上的水珠, 送到苏樱手里, “拿着玩吧。”

苏樱接过来抱在怀里,几朵荷花半开?未开?,幽淡的荷香气和着荷叶微微清苦的气味, 实?在令人心旷神怡。低下头深深嗅了一口,笑道:“谢谢周姨。”

荷叶舒展如同伞盖, 将她大半边脸和肩膀都严严实?实?挡住, 牛车再又起行,照夜白甩着马尾从对面慢慢走过, 车与马交错之际, 裴羁逡巡的目光在荷叶上略略一顿, 心里忽地一跳, 余光却在这时, 瞥见茶棚里一个低头饮浆的素衣女子。

不是她,她的腰肢更细, 她拿着碗盏时手臂会与手腕、手指形成优美的弧度,柔丝一般勾着他的呼吸,而不是这样随随便便握在手里。可心里还是不能放下,催马快行几步,到近前时那女子恰也?抬头,果然不是她。

心里空落落的,裴羁将遮面的笠帽再又压低几分牢牢遮住,抬眼?望着每一个过往的女子。都不是她。可为什么?心跳越来越快,就好像她就在附近?

吴藏问好了道路,回来禀报:“郎君,沿着这条道一直望山脚底下走就是小周村。”

“你先去探探。”裴羁吩咐道。

吴藏得?令而去,裴羁沿着道路慢慢走着看着,到此时突然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若是找到她,该当如何?

胸口那枚铜钱又开?始发?热发?烫,裴羁沉默地望着远方,等找到了她,他该拿她怎么?办?

一个时辰后。

牛车驶进太平镇,这里距离谷水镇十几里路程,谷水河弯弯曲曲穿过镇甸,又在洛阳城下汇入运河,穿城而过,太平镇东南角有一座码头,往洛阳去的船只时常在此停泊歇脚,因着这个缘故,镇子比谷水镇热闹许多,街头时时能看见商贾负贩,亦有不少?商铺,贩卖南北货物,各色吃食玩器。

牛车沿着小街走了一会儿,停在一处二进小院门?前,这里离主街还有一段距离,左邻右舍多是务农的本地人,此时家家户户都下地干活,小街上安安静静,只有树梢的斑鸠一声?一声?叫着。

“就是这里了。”阿周当先跳下车子,伸手来扶苏樱,“小娘子,小心些。”

苏樱握着她的手一跃跳下,落地落得?急,眼?前突然一阵晕,连忙抓住阿周的手,堪堪稳住身?形。

“怎么?了?”阿周吓了一跳。

“下车猛了,”苏樱定定神,“没事?。”

近来有过几次这种?情形,回想一下也?是有迹可循,从母亲死后到现在,她许多时日都是忧心焦虑,食量消减不说?,睡得?也?极不安稳,从前穿着合身?的衣服如今都宽大了许多,身?体吃不消,自?然难免有种?种?不适。

元气消耗实?在太大,但愿这次能躲过裴羁,好好休养一段时日。苏樱挽着阿周的胳膊:“周姨别担心,我睡一觉就好了。”

阿周如何能不担心?伸手摸摸她的额头,并没有发?烧,脸上涂着颜料也?看不出气色如何,只是衣服底下锁骨凸起着,手腕细得?只有一点,实?在可怜。叹着气柔声?道:“这几天?你好好歇歇,我做点汤水给你补补,怎么?能瘦成这样。”

苏樱靠着她,既觉得?太麻烦她有些过意不去,又觉得?有人这样忙前忙后地安慰她,关切她,实?在是件很幸福的事?。毕竟这样的关切爱怜,她已经很久不曾体验过了。

歪了头靠在阿周肩上,轻声?道:“好。”

进门?一看,小小巧巧三间房舍带着一间厨房,一个柴棚一间东厕,庭中不种?花果,却搭着几架豆角,种?着些丝瓜黄瓜茄子之类,此时瓜豆的枝叶都已攀援到半人多高,青枝绿叶间垂着一个个小果子,比起长安人家种?花种?草,别是一番趣味。不由?得?笑道:“这院子好生别致。”

“你快去睡吧,我把各处收拾收拾。”阿周扶着她在卧房躺好,隔着门?唤周青牛,“你把地扫了,各处的蜘蛛网挑一挑,再挑些水把水缸装满,去外头打点柴。”

周青牛憨厚老实?,一叠声?答应着就去了,阿周从随身?带的罐子里倒了点温水放在床头小几上,轻声?道:“我去灶下烧水做饭,你好好睡一觉,睡醒了,什么?都好了。”

苏樱在枕上向她点头:“好。”

太阳光从小窗里一丝两丝透进来,麻布的帐子卷起一半放下一半,苏樱闭着眼?睛,听见窗外周青牛拿着扫帚刷刷刷地扫地,听见厨房里阿周拿着水瓢哗啦哗啦舀水,听见窗户后面斑鸠咕咕咕咕地叫着,谁家的狗不知道是不是在恐吓闯进来的陌生人,吠得?真凶。

浮尘在光线里游动,嘈杂中意外的安静,苏樱慢慢睡着了。

小周村。

裴羁在周家门?外的池塘边驻马,半边身?子隐在芦苇丛中,看着吴藏敲开?周家的门?,向门?后的人询问:“请问是周佛保家里吗?”

大门?开?了半扇,黄氏躲在门?板后面,看见是个陌生强壮的男人,不由?得?便有几分戒备:“那是我阿舅,他锄地去了,不在家。”

说?完立刻就要?关门?,吴藏连忙挡住:“他不在家的话我找周佛护,又唤作阿周的。”

黄氏都怔了怔,这才反应过来周佛护就是姑母,想起阿周临走时千叮咛万嘱咐不要?透露她的行踪,顿时起了警惕:“她早出门?去了,不在家。”

吴藏还想细问,黄氏推开?他砰一声?关了门?,关得?太急,险些不曾夹住他的手,里面门?闩一阵响,竟是把门?也?闩上了,吴藏讪讪地回头,芦苇丛里裴羁向他摆了摆手,无喜无怒一张脸。

也?只得?走回来,上前禀报:“周佛保锄地去了,那妇人说?阿周出门?去了,不在家。”

这个出门?,可能是去作活,暂时不在,也?可能是到别处去了,这些天?都不在,是哪种??而且那妇人,仿佛十分戒备的模样,她在戒备什么??裴羁淡淡道:“搜。”

吴藏应声?而去,乡下房舍都是矮矮的土墙,哪里拦得?住他们这些身?怀武艺的人?不费吹灰之力便翻了进去,裴羁隐在芦苇丛中,抬眼?眺望四周。

孤零零一座院子,三面是田地,一面是山,四邻八舍相隔都还有段距离,周家这位置,实?在很适合藏人,若她悄悄地过来,未必有人能发?现。唤过侍从:“去相邻人家问问,最近六七天?里可曾有年轻女子打听过周家。”

众人分头去了,裴羁下了马隐在芦苇丛中,耐心等着。周佛保早晚会回来的,他要?亲眼?看看周家的情形,假如她是躲在这里,他会找到她的痕迹,抓住她。

太平镇。

苏樱这一觉睡得?极沉,整个人就好像落在巨大的虚空中,四下都是大片的空白,不用想,不用逃,只消沉沉睡着就好。直到虚空之外突然传来动静,一个女人的声?音坚持不懈地在远处唤她:“小娘子,醒醒。”

是阿周,阿周叫她呢。苏樱慢慢睁开?眼?,阿周端着碗候在床前,柔声?道:“炖了点红枣当归鸡汤,快趁热喝了吧。”

苏樱闻到当归淡淡的药香气,掺在鲜香的鸡汤气味中,让人突然一下子食指大动,坐起来结果汤碗吹了吹热气,等不得?,立刻便喝了一大口,舌尖有点被烫到了,皱了皱鼻子,但那一线鲜香的滋味一下子让人熨帖了,从舌尖到胃里,暖暖的都是舒服。苏樱抬眼?笑着道谢:“真好喝,谢谢周姨。”

“跟我说?什么?谢。”阿周叹口气,“镇上卖的山参一半是假的,剩下一半都是些没有药劲儿的根须,也?只好先炖些当归,等我再想想办法,去弄些真货来给你补补。”

想起从前在长安时,虽不是口厌肥甘,但老参之类总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一时间又觉得?无限心酸怜惜:“都怪我,当初我不该走的,让小娘子受苦了。”

这话苏樱这几天?听她说?过无数次,知道劝不住,歪了头忽地一笑:“周姨是怕我吃的太多,养不起我吗?每每提起这事?。”

阿周怔了下,反应过来她是逗趣安慰她,嗤一下笑了:“哎,小娘子呀。”

想起她从小心胸开?阔,不管遇到什么?事?都笑盈盈的,哪怕后来跟着崔瑾各处辗转,连她一个成年人都觉得?发?怵,也?从不曾听她抱怨过一句。又想起这一个多月里她一个人担惊受怕,苦苦支撑,可除了刚见面时掉过几滴泪,后面便再也?不曾提过,这般懂事?,实?在让人怜惜。

又蓦地想起崔瑾,在世时她也?曾劝过崔瑾无数次对小娘子好些,多关心亲热但,崔瑾却只是淡淡的,她也?知道崔瑾是经过那事?之后性情大变,但有这么?一个乖巧懂事?的女儿也?该宽慰许多,又怎么?能舍得?抛下她,一死了之呢?

心里难过得?很,看见苏樱还在吹着那碗热汤,便在床边坐了,伸手拿过汤碗,用调羹舀起一勺吹了吹,等不热了才送到她嘴边:“喝吧,我来喂你。”

苏樱喝了,她又舀了一勺,吹了吹送过来。这情形却像小时候了,在锦城时每次做了什么?好吃的,阿周总是这样吹着喂着,必要?看她吃完了才肯放心。心里暖热着,苏樱笑道:“我自?己来吧,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怎么?不是小孩子?”阿周夹了一块鸡肉剔掉骨头弄成小块,喂到她嘴里,“才十六岁,小的很哪。”

“马上就十七了,若按虚岁,可就是十八了。”苏樱吃着,嘴里含了食物口齿不清,越发?是孩子般娇软的声?。

一句话提醒了阿周,哎哟一声?:“我怎么?忘了,再过十来天?可不就是小娘子的生辰吗?”

四月末的生辰,炎夏到来前最舒服的一段光景,之前每个生辰都是她陪着过的:“我得?好好筹备筹备,给小娘子好好过个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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