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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晏平一个箭步冲进来, 心跳突然之间快到了极点。

方才隔着半开的窗户,他看得清清楚楚,她向他笑了。

眼睛骤然亮起来, 眼梢飞扬着, 唇角微微翘起, 不由自主的?笑容, 和?从前的她一模一样。让他突然间有种强烈的?感觉, 她记得他, 记得他们是爱人,记得从前的点点滴滴。

“念念!”飞快地向正房跑去, 九级台阶几乎是一个跨步便冲了上?去, 门外值守的?吴藏犹豫着看了眼张用, 低声问道:“要拦吗?”

裴羁交代过, 今日须得加强警戒,任何闲杂人等补得放进来,但来的?是窦晏平, 他仿佛不该归入到闲杂人等之列,拦, 还是不拦?

张用也犹豫, 裴羁不曾交代过让拦,但裴羁显然也不会愿意让窦晏平跟苏樱单独相处, 但裴羁又说过, 他不在的?时候, 府中上?下由苏樱做主。迟疑之间, 窦晏平已经?冲进去了, 听?见里面苏樱轻声道:“你来了。”

张用看了眼吴藏,吴藏也看着他, 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如何是好,半晌,张用低声道:“派人跟郎君说一声,咱两个就?在门口守着吧。”

屋里。窦晏平飞奔着来到苏樱面前,想要握她的?手?,又知道不妥当,强忍着缩回来:“念念,你,你想起来了?”

苏樱心里砰的?一跳,看着他满是惊喜的?脸,这才意识到方才不经?意时,竟把真实的?心思流露出来了。连忙将?脸上?的?欢喜收敛些,安静地看着他:“想起什么呀?”

里里外外全都?是裴羁的?耳目,一旦让裴羁发现破绽,必定会严加戒备,她再?想逃脱,千难万难。

窦晏平低低啊了一声,在怅然与失落中低了头,觉得眼梢发着烫,许久,涩涩一笑:“没什么。”

是他的?错觉吗?方才她对他一笑的?时候那么自然,甚至她眸子突然间亮起来的?模样,也是他刻骨铭心深藏着的?记忆。也许是他太想念她了,以至于生出错觉吧。

怔忡着,慢慢说道:“今天觉得好些了吗?”

苏樱看见他发红的?眼梢,心里也觉得难受。她不想骗他,可事?实上?,她却为着各种原因,一次又一次骗了他。轻声道:“好多了,沈医监说再?过几天就?可以吃些补养调理的?药膳,不必再?吃药了。”

“那就?好。”窦晏平无声叹了口气。即便她不曾想起他,但只要她身体无恙,他也就?知足了。

“坐吧。”苏樱指指窗下的?坐榻。

看他低着头一脸怅然,苏樱心里越来越酸涩。她恢复记忆的?事?情可以让卢崇信知道,因为卢崇信隐忍狠辣,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一定能把消息瞒得水泄不通,但窦晏平不行,他太正直纯良了,很容易在言行中露出破绽被裴羁发现,亦且一旦他知道了真相,必定会竭尽全力想要带她逃走?,裴羁在魏博势大?,到时候必定还会连累他。

看着窦晏平在榻上?坐下,苏樱便在他对面坐下,轻声问道:“裴郎君说你今日和?他一道赴端午宴,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呀?

“席间在说公?事?,我一个外人不好在那里待着,又惦记你,”窦晏平觉得她把裴郎君三个字说得又轻又软,大?有一种亲厚稠密的?感觉,心里酸涩着转过了脸,“眼下龙舟赛应当也决出胜负了,也许他也快回来了吧。”

苏樱心中一动:“他们在说什么公?事??”

漳河边。

酒过三巡,裴羁抬眼,不动声色看过场中诸人。

薛沉与黄周两个坐得相邻,时不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边上?李星魁偶尔也插一句话,但比起先前三个人说说笑笑的?情形,显然已经?疏远了几分。旁边几席上?其?他营寨的?将?领小声议论着擢升郎将?之事?,时不时看薛沉几个一眼,满脸嫉妒不平难以掩饰,却又不敢做声。

裴羁慢慢又饮一口雄黄酒。

牙兵待遇远远高过其?他营寨,早已引得众人不满,此次嘉奖又只赏牙兵不赏别人,两方积怨只会越来越深,如此,则牙兵若想有什么动作,绝不能得到外援。

而薛、黄、李三人之间,随着李星魁实力减弱,矛盾也渐渐浮上?水面,牙兵中除了这三家尚有中郎将?乔晦实力不弱,乔晦是薛沉的?表弟,定计之初他便看好了,这一计,关键一环在于李星魁。

他虽然放了话说李星魁战功最?高,可得一个名额,但以薛沉和?黄周一贯跋扈的?做派,绝不会就?这么算了,上?有薛黄两个想要按下李星魁维持现状,下有乔晦野心勃勃一心想上?位,李星魁日子不好过,自然会生出异心,到时候便是他出面援助之时。

当!又一声锣响,龙舟冲到最?后一个赛点,距离终点只剩下数丈的?距离,此时李星魁的?船在最?前面,紧跟着是薛沉的?船,田午的?船紧跟其?后,她一向好胜,此时亲自坐在船头划桨,口中高喊着号子,带动众人跟她步调一致,催着那船如飞一般往前冲刺,激越鼓声中一点点越过薛家船,又奋起追赶最?前面李星魁的?船,近了,更近了,田午眉飞色舞,在喊号的?间隙里高声叫了声:“阿耶!”

田昱闻声回头,看见时眉头便是一沉。

裴羁也看见了,这条船原定的?领队是田承祖,胆略机变都?不如田午,往年也曾经?带船出站,都?是排在三四的?位置,哪知今年田午突然踢开田承祖自己下场,一下子扭转了局势。

眼看田午就?要超过李星魁,然而今日的?计策中,李星魁夺魁也是必不可少的?一环,又岂能让田午破坏。

裴羁起身出棚,举杯凭栏,右手?向下重重一压。

凤目微扬,带着警告望着田午,田午眉头一抬,越过他再?看棚中时,田昱沉着脸,右手?一推,做了个停止的?手?势。

田午低头,嘴唇勾了勾,手?中船桨重重向水里一探,再?划动时方向却突然与其?他人相反,全船步调骤然被打乱,片刻凌乱间,只听?得两岸观赛的?百姓齐齐发一声欢呼,李星魁的?船已抢先冲过了终点。

“恭喜李将?军拔得头筹!”田昱已立刻站起,举着酒杯走?向李星魁,“我敬李将?军一杯。”

李星魁连忙也站起,平日里对田昱并没怎么放在眼里,此时却因为那两个郎将?名额并着五十名牙兵的?名额,满心里都?想要亲近,举杯向田昱躬身低头:“属下不敢,惭愧!”

“呵!”薛沉黑着脸,看着田午的?船第二个冲过终点,跟着才是薛家船、黄家船,“太阳打西边出来出来了,今年竟是母鸡打鸣!”

他明里说的?是田午,暗地里却也带上?了李星魁,李星魁笑容一滞,田昱带着安抚拍了拍他的?肩膀,扬声道:“来人,把彩头给李将?军送上?!”

侍从抬着那堆箱子全都?送到李星魁面前,黄周黑着脸灌一口酒,彩头没人稀罕,难受的?是面子上?过不去,谁知竟是最?弱的?李星魁得了这么多好处!

锣鼓声中,最?后一条船也冲过终点,裴羁走?回棚中坐下,想起窦晏平已经?走?了几刻钟,心里便有些焦急。龙舟之事?已毕,眼下还需等着圣旨,这圣旨几时能到,几时能回去看她?

“裴三郎,”耳边一声低唤,田午大?步流星进来,一扭身在他对面坐下,“我帮了你这么大?忙,你该如何谢我?”

裴羁抬眼,淡淡道:“将?军非是帮忙,乃是补过。”

今日必须让李星魁赢,把李星魁的?体面抬到最?高,才能最?大?程度激发薛黄二人的?不平,田午不懂关窍,一味争强好胜,险些误事?。

“你太好强,今日险些坏事?,”边上?田昱也听?见了,低着声音,“以后休得如此莽撞。”

田午笑了下,拿过裴羁的?酒杯握在手?里把玩着,半晌,幽幽说道:“阿耶和?裴三郎既有安排,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难道要防着我不成?”

“你女儿家,机要公?事?不需你插手?。”田昱道。

“女儿家怎么了?女儿家就?不是人了?”田午一口饮尽杯中酒,撂了杯子,“我上?阵厮杀的?时候阿耶怎么不说我是女儿家?”

“我不曾让你去,是你争强好斗,每次都?争抢着要去。”田昱沉着脸,“休要再?吵嚷,坏我的?事?。”

裴羁沉默地听?着,余光瞥见棚外一个人急匆匆走?来,却是留在家中的?侍从,心里突地一跳。难道是她有事??不等那人上?前,早已起身迎出去:“娘子有事??”

侍从吓了一跳,看他神色紧绷,忙道:“娘子安好,张头领差我来禀报郎君,窦郎君去了,娘子与他在屋里说话。”

裴羁心下一沉,抬眼,看见远处烟尘翻卷着,一彪人马飞快地往近前来,最?前面的?人绯衣玉冠,正是兵部前来传旨的?官员。

宣谕使府。

窦晏平看着苏樱,有些奇怪她为什么会问起裴羁的?公?事?,却还是如实答道:“田节度预备在牙兵中擢升两名郎将?,又准备改革牙兵承袭之法,以功高者?居之,才不配位者?褫夺名额,眼下为着此事?他们内部起了争执,这主意,应当是裴羁出的?。”

苏樱恍然,原来裴羁所?说的?危险,是指此事?。大?约是怕牙兵恨他,连带着要对付她。赏赐之事?历来难办,虽然她对魏博牙兵了解不多,但先前在卢家她曾见过的?,那些仆妇为了一吊钱的?赏赐都?能斗得你死我活,更何况是提拔为将?这等的?荣耀。三家人,只给两个名额,裴羁果然深谙人心。

思忖着问道:“牙兵记恨裴郎君,依你之见,谁对谁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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