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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蓝的天幕上零星嵌着几颗星子, 弯月如钩,隐在薄薄一层流云后,挂在天际另一边, 康白?解下?身上的外袍, 隔着骆驼递给苏樱:“披上吧, 天凉了。”

“我带的有, ”苏樱笑着从腰间的小包里取出一件短斗篷, 抖开披上了, “多谢康东主。”

各色碎布头拼凑织成的斗篷,若是换一个人穿, 未免会觉得花哨, 但穿在她身上, 却是锦上添花的观感, 映得她雪肤花容愈发?精神,让人怎么也舍不得移开眼睛。

康白?到底还?是移开了眼睛,催着骆驼向?她靠近了些, 低声?道?:“叶师,有句话我想着跟你说一声。”

苏樱转过脸看他, 他一双微带蓝色的眼睛看着前方:“张法成是张节度亲弟弟的幼子, 当初归义军向?朝廷上表归附,朝廷要求张节度送儿子张敬真去长安为质, 张节度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自然是不能去的, 后来是张法成的母亲做主, 送了长子张寿成入京为质, 因为这个缘故,节度使格外优容他们母子, 张法成在河西的地?位比张敬真也不差什么,他素日里风评还?算清正,不曾听说过有什么不法之事,不过世事难料,叶师连日辛苦,若是工期不那么赶的话,不如在家?休息几天吧。”

骆驼脖子下?挂的金铃叮咚叮咚响着,他低缓的语声?夹在其中,一齐送进耳朵,苏樱明白?,他是怕张法成动?了什么歪念头,提醒她躲避之意?。心里感激着:“好,我明日就?向?主持告个假,这几日就?在家?里吧。”

“我也可代?你向?主持告假,我与寺中上下?也都还?算熟悉。”康白?转头看她一眼,目光相触,很快又转开了,“免得你再?跑一趟。”

“那就?有劳康东主。”苏樱没有推辞。

最初来河西时,她也曾多方打听,知道?节度使张伏伽性子宽厚仁和,治理地?方轻徭薄赋,所以才决定留下?,这两年的亲身经历确实也印证了这一点,上位者既清正宽厚,治下?百姓自然就?能安居乐业,如今她渐渐也把这里当成了家?,所以方才张法成那一幕才让她分外觉得不安,离开中原后,她已经很久不曾被人用那种目光打量着了。

“我送叶师回去四条街吧,”康白?道?,“夜深了,你一个女子到底有些不便。”

“我还?想着再?去趟经洞,赶一赶进度才好歇。”苏樱笑了下?,“康东主放心,这条路我每天都走,极是惯熟,如今天热人们睡得迟,我只要赶在亥正前回去,这一条街上就?全都是人,不会有事的。”

康白?不能放心,虽然街坊四邻对她都极是尊敬照顾,但到底她一家?子都是女子,那张法成看她的模样又怎么都觉得古怪。便道?:“那么我陪你一道?去经洞吧,时辰还?早,我也正想走走。”

苏樱想要推辞,他已经带着骆驼往前去了,驼铃声?叮咚叮咚随风传来,骆驼奴牵着她这匹快步跟上,苏樱在驼背上摇摇晃晃,看见康白?团花胡服上的金银线在月光底下?一闪一闪,波光也似的感觉。

石牌楼集市。

彭成从阿力沙家?客栈打探了回来,上前禀报裴羁:“康家?商队是昨天到的,康白?亲自带队,说是要找一个能画经幡的画师,这几天一直在沙州各处寻访。”

裴羁颔首。画经幡的事他也知道?,太和帝在宫变之后虽然停了丹药,但身体还?是每况愈下?,许是因为这个缘故,太和帝近来也开始求神拜佛,亦且很快就?十?分沉迷,应穆一向?身段灵活,投其所好,立刻便为他筹备了这次千秋节大法会。

称心夹缬领了活,康白?亲自来找画师,倒也在情理之中。只是康白?。裴羁压眉,他至今还?记得康帮苏樱出京,又帮叶儿入川。让人如鲠在喉,耿耿于怀:“放两个人盯着,防着他有异动?。”

“郎君。”房门敲响两次,宋捷飞查访回来了。

侍从上前开门,宋捷飞一个箭步跑进来,脸上带着点兴奋:“裴兄,属下?刚刚亲眼看见张法成进了节度使府,吴队跟他一个侍从喝酒赌赛,从他嘴里摸出了底细,张法成准备在重阳节那天请张节度观看军演。”

为官多年,他一直循规蹈矩,每天的公务就?是与各种数字、账目打交道?,这次出来大开眼界不说,竟然还?能装扮成百姓在民间查访,又亲眼目睹了吴藏混在酒楼里跟张法成的侍从喝酒、斗鸡、扑鱼,不动?声?色从侍从嘴里套出了许多张法成的底细,宋捷飞强忍着兴奋不好意?思在裴羁面前显露,暗自在心里夸赞裴羁深不可测,连手下?的侍从都如此厉害。

裴羁抬眉:“什么练兵?”

“重阳节当天张法成会组织沙州驻军在南校场演练,预备邀请张节度和城中要员全都到场观看,”宋捷飞抢着说道?,“吴队还?查到张法成在城南有处私宅,节度使府没一个人知道?,他隔上七八天总会过去一趟。”

张伏伽这些年里一直把张法成当成亲生?儿子一般对待,张法成的宅邸就?在节度使府中,与张敬真毗邻,几处别业也都与张氏父子的别业在一处,若真有这么一处私宅。裴羁叫过吴藏:“你连夜去趟私宅,找找有没有可疑的物件,尤其是账目。”

既然做花账,那么必然有一本真账,张法成若是不曾与张伏伽同谋,那就?必然不会方在节度使府,说不定就?在私宅里。

吴藏领命而去,宋捷飞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竟然还?可以私闯民宅,偷?裴相行事果然不拘一格!忍不住上前请命:“裴相,属下?能做点什么?”

裴羁思忖着,许久:“等。”

重阳节军演。沙州自收复后已经多年不曾打仗,张伏伽公务繁忙,只在节令时劳军慰问,平时并不怎么下?去营寨,从那本花账来看,张法成应当私吞了不少军费,士兵的装备粮饷应当是经常克扣,积怨应当不少,寻常情况下?张法成该当避免让张法成与军队接触,怎么会主动?组织演练,给自己增加风险?

眼前似有迷雾重重,在这异域的夜里,让人怎么也不能安心。裴羁慢慢走到窗前,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看见康家?商队的旗帜在夜风里飘动?,这么晚了,康白?还?没有回来。

梵音寺,经洞。

壁上的油灯点亮了,火苗跳跃着,引得人影子也跟着跳,苏樱刚抓住脚手架,康白?也跟上来了,伸手替她扶住:“小心些。”

苏樱向?他点点头,手脚麻利地?爬了上去,低头再?看,他还?在底下?扶着,仰着头看她,苏樱不觉一笑:“没事,不用扶,再?仰一会儿脖子都要酸了。”

酸么。康白?下?意?识地?揉了揉,再?抬头时,她已经取出画笔开始画了,她仿佛很容易抛开杂念专注到手中的画笔,只是一眨眼间,她的神色就?不一样了,眼中再?没有别的任何事任何人,只是挥着画笔全神贯注的画着,映着飘摇灯火和满壁毫无装饰的佛陀,隐隐也是宝相庄严。

康白?扶着脚手架仰头看着,不知不觉也忘了一切,时间过得极快,一眨眼她已完成手头的半幅图,带上去的墨用完了,叶儿正在另一头描画莲台、经幡等物,因为太专心,并不曾留意?到这边的情况,她收了笔装进围裙的袋子,拿起墨钵便要下?来,康白?连忙爬上去几格,伸手来接墨钵:“我来吧。”

苏樱抬眼,骤然对上他关切的目光,心里突地?一跳。一刹那间无端想起了裴羁,下?一息定睛细看,却是截然不同另一张面孔,定定神含笑绕开:“没事,我自己来。”

三两下?了脚手架,墨是提前研好兑好的,一大桶放在角落,苏樱走到近前正要拿,康白?已经先提起来帮她倒,如一线溪流,不紧不慢注入钵中,苏樱垂目,也许康白?在场的缘故,今日里总会无端想起从前的事,急急找着话题:“可惜明天不能再?去拜会曹师了,今天其实与他谈得挺投机。”

又蓦地?想起傍晚时在河边看见的背影,真的很像裴羁,但不可能,裴羁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况且那个背影,也是当地?男人的衣着打扮,就?更不可能了。

石牌楼集市。

夜色越来越深,外面的喧嚷声?却越来越高,沙州白?天酷热,没法出门,当地?人都已习惯在夜间纳凉嬉戏,况且这里又是集市,摊贩众多,于是满耳朵都是人们喝酒赌赛的响动?,怎么也无法入眠。裴羁披衣起来,悄无声?息走出房门。

不知第几次想起苏樱。她在哪里?在做什么?有没有想起他?不求像他这样时时刻刻想着,只要有那么一小会儿,偶尔能想起他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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