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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埋在枕头里,深深吸一口气,觉得有什么热热的东西从眼角滑下,钻进枕头里消失了,沉浮贪婪地呼吸着衾枕间残留的,越来越淡的,她的甜香气。

终有一天会消失的,到那时候,他该怎么办?

沉浮默默躺着,似睡非睡之间,天色由明转暗,他得赶回官署了。

今夜是更疼更难熬的一夜,他不能在这里,不能将她曾经待过的地方弄得狼藉。

出门时胡成候在外头:“相爷,张家与黄家已经签完了和离书,约好明后两天搬东西,黄姑娘带着女儿去侯府了。”

沉浮颔首。

听起来,是个圆满的结局。他与她虽然不能圆满,但黄静盈如此尽心尽力待她,该得一个圆满。黄静盈圆满了,她也就不用伤心难过,他总算是为她做了一点事情。

“林太医今儿去侯府诊脉了,小的问过,他说夫人很好,孩子也长得很好,”胡成小心翼翼说道,“夫人很喜欢黄姑娘的女儿,一直在逗小姑娘玩,还说要认干女儿。”

她是真的,很喜欢小孩子。他总算做对了一件事。沉浮默默坐进轿中,她对黄静盈的女儿都如此喜欢,将来有了自己的孩子,肯定会更喜欢,她如今是四个多月的身孕,明年正月孩子就会出生。

但愿,他能活到那个时候。

清平侯府一片喜气洋洋,林凝与黄静盈的母亲外间说话,姜云沧陪着黄家的男人们在厅中吃酒,姜知意和黄静盈在房里带着欢儿玩耍。

姜知意剥了个葡萄,有点拿不定主意:“欢儿是不是还不能吃?”

“不能呢,想吃的话得捣成泥,让她尝尝滋味罢了。”黄静盈从接回欢儿后,就一直抱着不曾放下,“至少要再过几个月,才能吃成块的果肉。”

姜知意也只得罢了,将葡萄放回盘子里,接过帕子擦着手:“你放欢儿下来嘛,抱了好久,胳膊都要酸了。”

“不酸,我舍不得放下。”黄静盈越发搂得紧了,像失而复得的宝贝,又在欢儿额头上亲了一口,“我都两天不曾抱她了,好想她。”

欢儿得了母亲的吻,咯咯低笑着,圆乎乎的小胳膊伸出去,搂住母亲的脖子也亲了一口,黄静盈低低笑起来,姜知意在边上看着,觉得心都要化了。

真好啊,母亲和她的孩子。不觉又摸了下肚子,再过几个月,她的孩子就要出生了,到时候她肯定也是这样,一刻也舍不得撒手吧?

“我刚刚问我阿爹,他也不知道张家为什么突然改了主意。”黄静盈亲吻着欢儿,间隙里说着话,“应该还是云哥施压的缘故吧,但云哥又说不是,我今天过去时,张家那些人一个个跟斗败的公鸡似的,一股子垂头丧气的劲儿。”

尤其是张玖,应该是才挨过家法,走路一瘸一拐的,在和离书上签名时手还发着抖,张家的几个兄弟模样也很不好看,侍郎夫人压根没露面,张侍郎一个人主持着,从头到尾沉着一张脸,如丧考妣。

“我心里看着,倒是挺痛快的,”黄静盈笑起来,“不管了,随便他们为什么改主意,总之休想再抢走我的欢儿!”

不知怎么的,姜知意突然又想起那日沉浮被绳索分割成几片的面容,他沉沉唤她的声音仿佛又响起在耳边。岔开了话题:“今天林太医来时,走路还有点不利索。”

“对,说起来我就生气,”黄静盈道,“我听他话里的意思,根本没打算追究张玖,倒让我替他抱不平,他这个人呀,真是太老实了。”

林正声是下午过来的,头脸上留了几处疤,右腿稍有点跛,所幸没伤到骨头,不至于留下残疾。姜知意回忆着当时的情形:“我瞧着林太医好像没睡好的模样,眼底下一片乌青。”

“我也问过他是不是伤口疼睡不好,他说不是,但又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原因,”黄静盈摇摇头,“谁知道呢,我总觉得他好像瞒着什么事似的。”

姜知意也有这个感觉。会是什么事呢?林正声又是为着什么,不追究张玖的责任呢?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看看快到子时,丞相官署中所有人又都紧张起来。

林正声正要过去李易的牢房,又被沉浮叫住:“我准备举荐你师父担任院判,由你任妇人科主事。”

林正声明白,他是为了张玖的事给他们补偿,论朱正的能力自然是胜任的,无可指摘,可是他么。他本来就不是咄咄逼人的性子,况且黄静盈能够得偿所愿,这顿打也不算白挨。林正声摇摇头:“下官资历还浅,同僚中也有许多医术远胜于我,请恕下官不敢从命。”

“医者仁心,那些人不及你。”熟悉的疼痛感又再袭来,沉浮摆手,“去吧。”

林正声快步离开,余光瞥见沉浮在椅子上端正坐好,双手搭着扶手,闭上了眼睛。

这夜,李易的疼痛只持续了一个多时辰,丑正开始平复,而沉浮子时不到开始发作,到卯时疼痛达到极点,连耳朵里都开始出血,人却只是咬着牙,沉默着坐着。

朱正看见扶手上新抠出来的痕迹,看见他指甲抠的折断,透出黑紫的血污,忍不住劝道:“大人,若是疼的话,就叫出来吧,据下官的经验,叫出来有助于缓解。”

沉浮能感觉到他在说话,可说的是什么,却完全听不清楚。疼得厉害,头上像箍着铁箍,身上像有无数铁锤在重重敲打,一点点敲碎打断,支离破碎。

口腔中有腥甜的血味儿,眼前再又出现了姜知意的身影。

沉浮死死抠着扶手,无声唤她:“意意。”

她在他面前停住,她弯了腰,柔软的手指轻轻抚过他的脸,擦去他满脸的血和汗。沉浮清醒地知道是幻觉,疼痛并没有减轻,心里的爱恋飞快增长,痛和欢喜交织着,也许这世上,唯有他体会过这种矛盾到极致的,渴盼与抗拒。

“意意。”沉浮紧紧闭着眼睛,“意意,别走。别离开我。求你。”

天光一点点大亮,幻象一点点消失,沉浮睁开眼睛,他又熬过了一夜。

吏员上前禀报:“岐王定于三天后搬进外苑。”

三天后,他毒发最严重的时候,好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