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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说完了话之后,几位老大人,却都默契的没有离开。

又是一阵沉默,最终,还是李实开口道。

“诸位,舒公公所说,请太上皇祭奠土木堡战死官军之事……”

话没说完,恰到好处的停了下来,但是,所有人都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太上皇亲自祭奠战死官军,无论于情于理,都是应当的。

但是,有些事情,不是合乎情理,就能做得到的。

至少,站在太上皇的角度,他是绝对不愿意,再把这块鲜血淋漓的伤疤揭开的。

最终,杜宁叹了口气,道。

“此事非我等所能置喙,如舒公公所说,就连陛下,在此事上也只能劝告,而不能强命,若太上皇真的不愿意去,那么谁也强迫不得。”

闻听此言,李实却是皱了眉头,道。

“杜寺卿此言差矣,我等身为人臣,直谏君王乃是本分,既知太上皇于情于理都该去祭奠一番,那岂能由着太上皇的性子?”

话是这么说,但是,此时此刻,大家都不想多生事端。

到了最后,还是朱鉴开口,拦下了李实,道。

“是否该有祭奠,朝廷自有安排,太上皇自有想法,我等还是想想,该如何安排太上皇的贴身侍卫吧……”

朱鉴毕竟是使团正使,在使团抵达京师之前,理论上,朱鉴一直是李实和罗绮的临时上官。

因此,李实也不好再反驳他,只不过脸色明显有些不大好看。

于是,该讨论的事情结束。

陶瑾和耿九畴二人,赶去让舒良解除对总兵府的封锁,杜宁则带着李贤和朱鉴等人,安抚太上皇的情绪,顺便征求他老人家对于护卫安排有没有什么不满。

但是其实,也不可能有不满。

陶瑾再厉害,已经到了舒良手里的人,他也不可能抢回来,所以这五十板子,这帮蒙古人是挨定了。

当然,为了不闹的太大,打死是不会的,但是丢去半条命,一两个月下不来床是轻轻松松的事儿。

所以,再靠这帮人护卫,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只要太上皇不想让舒良来负责他的安全,那么其实也没有别的选择。

……

土木堡距离宣府其实很近,驰马不过两个时辰便可以抵达,即便是普通行军,也就是半日的时间,就差不多了。

事实上,在当初王振(?!)决定在土木堡驻扎的时候,随行的文武百官就曾经竭力劝谏过,希望大军能够坚持一下,急行军赶到宣府城内,再行驻扎。

但是,却被无情的拒绝了。

于是,错失良机,当夜土木堡便被也先大军包围,再想走已经迟了。

九月的土木堡,已经临近冬日了。

太阳高高的悬在天上,却感觉不到丝毫的温暖,北风呼呼的刮,像刀子一样刮得人脸上生疼。

时间能够埋葬一切痕迹。

短短一年的时间,土木堡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但,也只有宁静!

那一场惨烈的大战,给了太多人永远抹不掉的印象。

无论是普通的百姓,还是巡逻的官军,乃至走南闯北的商人,在走过土木堡时,都会下意识的绕行。

没有人说得清楚这是为什么,或许,仅仅是因为,虽然这片土地上,已经看不出血战的痕迹,但是,夜晚嚎哭的风声,总像是在诉说着什么。

于是,在足足一年多之后,这片土地的平静重新被打破。

从天色熹微,刚刚破晓的时候,就有一大队官军,携带着各式各样的祭品和用具,开始无声的布置起来。

没有人刻意去指挥,但是,所有的人都默契的不发一言,井然有序,似乎在来到这片土地的时候,就感受到一股浓浓的悲拗之意。

待天色渐明,朝阳初升。

在土木堡的最高处,也是曾经明军大营的中心,中军大帐的位置,筑起了一座高高的祭台。

祭台并不繁复,但是却十分齐整,围绕着整个祭台,是一杆杆或破旧,或被血染红的军旗,随风招展,飘摇在天光之中。

那是战死在土木的官军代表的旗帜。

在土木之役后,即便是千头万绪,局势殆危,朱祁钰依旧第一时间,命令周边的关隘收拢散落在土木堡的每一杆军旗。

大明没有办法把他们每个人带回家,但是,可以将他们的旗号,送回京师!

时隔一年,旌旗仍在,无数将士已成枯骨。

祭坛的正下方,站着三个人,迎着初升的朝阳,默默地注视着旁边忙碌的军士们。

其中一人身着蟒服,自然便是东厂提督太监舒良。

但是,在这个场合,舒良却没有站在主位,甚至,都没有站在左侧这个地位稍高的位置,而是屈居在右侧。

站在舒良旁边的人,虽白发苍苍,但是却难掩虎将本色,背脊挺直,立如青松,身披一身略显陈旧的盔甲,腰间悬着一柄长剑,样式古朴,但是只消看过一眼,便能惊觉其中的煞气。

这是一柄以血染,以命铸的战场杀伐之剑。

京营提督大臣左军都督府都督昌平侯杨洪!

同时,也是前任的宣府总兵官,曾经令瓦剌和鞑靼闻风丧胆的“杨王”!

原本应该在京城执掌京营大权的他,竟然在此刻,出现在了土木堡。

阳光洒在杨洪苍老的脸上,他就这么站着,按剑而立,望着招展的一杆杆军旗,脸色无比的复杂。

但,即便以杨洪的地位,也并没有站在主位上。

真正站在主位上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久违了的,少保兵部尚书总督两边军务大臣……

于谦!

今天的于谦,和往日格外的不同,最特殊的,就是他穿上了一件和舒良相似的大红色织金蟒袍。

与此同时,他的腰上,同样悬了一柄华丽的仪剑。

这件蟒袍和仪剑,皆是天子所赐!

这也是朝中众臣,一直对于谦羡慕嫉妒恨的原因之一。

但是于谦性格低调,这御赐的蟒袍剑器,他一次也没有用过,都是恭恭敬敬的供奉在府中。

可这一次,在接到舒良传来的旨意之后,他却命人连夜将蟒袍和长剑送过来。

不为别的,只因为,这些将士们,原本有机会可以平平安安的,回到自己的家乡,见到自己的亲人……

这些埋骨此处的英灵们,值得他用最高的礼节,来表达自己的敬意。

战有败者,为将帅之过!

为国死战之人,当受敬重!

不知不觉,太阳已经高高的升起,负责布置的官军将士,在布置好祭台之后,便一层层的围绕着祭台列队,面容肃穆。

终于,沉寂了整整一年的土木堡,再次出现了声音。

说话的人是于谦,他的口气冷静,但是却难掩失望之意,道。

“舒公公,时间差不多了,开始吧……”

舒良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指了指远处腾起的烟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