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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夫来扛他,因为他身上有伤,怎么抱都不合适,等到林知东上了马车躺好,已经被折腾出满头满脸的汗水。他急促喘息着,恨不能立刻回到小院子里躺好,心里一着急,就开始盘算还要多久才能到家……正想着这边回院子大概要坐半个时辰的马车,就发现马车动了。

林知东立刻强打起精神,出声道:“我爹还没来呢。”

车夫慢慢掉头,随口道:“他说还有点事要办,让我先把你送回家,还多给了几个钱,让我把你扶到床上去。”

林知东懵了一瞬,反应过来后开始极力挣扎:“停!停下!他把我银子拿走了……”

他想起来吉大福说外头又欠了债,吉大福喜欢欠债但也喜欢还债,因此,吉大福想要赊欠很容易。

但是,这是他救命的银子,如果被吉大福拿去还债,他拿什么来治病?

车夫方才躲远了,不知道这二人跟花娘说了什么,闻言一脸惊讶,看林知东情绪激动,只得勒停马车:“可是,他已经走了啊,我看到他坐马车往外城去了。”

林知东咬牙切齿:“追!”

自然是追不上的。

吉大福铁了心要“借”这笔银子,很快就改道了,马车追了一路,林知东被颠得七荤八素,始终没有看见车夫口中吉大福所乘的深蓝色马车。

林知东直到躺在自己的床上,都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

他不想死!

实在不行,只能再去找月灵。

傍晚时,吉大福喝得醉醺醺回来了,他跌跌撞撞进门,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递到了儿子身边,神秘兮兮道:“尝尝,卤牛肉,味道特别好!”

在当下,牛是农耕所用,早有律法言明,不得宰杀牛而食,一经发现,所有参与者都要杖三十。

身体不好的人,挨不完三十就要上西天,因此,少有人敢杀牛。

但是,只要利益足够,也有人敢干。

见儿子不动弹,吉大福乐呵呵道:“这一块卤牛肉,可花了我三两银子,本来我舍不得买,特意买给你补身的。”

林知东一脸漠然:“银子呢!”

他语气不好,吉大福无奈:“我拿去还债了,剩下的喝了点酒……我只要了一盘花生米,喝了二两烧刀子,剩下的银子都给你买了牛肉。”

林知东并没有觉得感动,心头的怒气一阵一阵上涌,他失声问:“那这几天的药喝完了,我该怎么办?”

“再去找月灵啊。”吉大福一脸理所当然,“她那个活计,来钱快,也不费力。你把这些药喝完了,我再带你去找她,顺便就找帮你包扎的大夫配药……”

有些特别无赖的男人会以自己的妻子能够赚到银子为荣,即便银子来路不正,他们也不会羞耻。但是林知东不一样,他从小到大衣食无忧,手头都没有缺过钱财,更没想过让自己的女人去赚这种银子。

月灵去接客,他只恨自己无能,还想着自己养好身体后赶紧赚钱把人赎回来。结果,父亲这意思,居然是让他以后靠着月灵过日子。

“我不!你不要脸,我还要脸!”林知东用没受伤的那只手一把揪住了亲爹,“去把银子讨要回来。”

他声音尖利,眼神凶狠。

吉大福有些被吓着,起身后退了两步:“我都还了债了……这样,明天我就去问月灵拿银子。”

语罢,飞快跑到了自己房里睡下,无论隔壁的儿子如何喊叫咒骂,他都当自己是个死人。

翌日吉大福真的去问月灵要银子了,他好吃懒做,还爱喝酒,本身的花销很大,但是,他也是真的疼儿子,不想让儿子因为这点事情恨上自己。

他想的是再问月灵拿三十两银子,但是,月灵还在恼恨他昨日的唐突,刚好今日那位贵公子也在,看见月灵烦忧,立刻让身边的护卫动手。

等在后巷里的吉大福没有拿到银子,反而被打了一顿,脸肿得跟个猪头似的。因为付不出车资,车夫也把他给撂下了。

吉大福昨天夜里喝了酒,一觉睡到了中午,赶到月灵所在的花楼,又等了半天,挨打后等他摸出巷子回到家,已经是半夜。

林知东动弹不得,身边也没人照顾,别说喝药,他连口饭都吃不上,后来饿得不行,把不想吃的牛肉干啃了。

因为没喝药的缘故,他又开始发热,昏昏沉沉间,听到院子门被推开。林知东瞬间惊醒过来……这是被之前那些追债的人给闹得留下了阴影,他听到外面有跌跌撞撞的脚步声,听那个动静,好像是亲爹。

他怕招贼,家里无钱,但万一贼人很凶,要人命怎么办?

想到此,他有些紧张,试探着喊:“爹?是你吗?”

吉大福跌跌撞撞进屋,他强撑了一路,早已经受不住,整个摔倒在儿子面前,张口就告状:“你不知道那个女人有多狠,她找人打我,打我……丝毫不顾及我是你爹,婊子无情,这话真的一点都不假!回头你不要原谅她……”

林知东漠然听着。

月灵之前就说了,那些银子成全了两人的夫妻情分,以后让他保重,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明显就是不想再管他死活。

他从来也没想过要死缠烂打问月灵再要银子。

“若不是你胡乱挥霍,也不至于被打成这样,我又没让你去。活该!”

吉大福没想到会得儿子这样一番话,都惊呆了。

“知东!”

林知东嗤笑一声。

吉大福满脸颓然地蹲在地上,没多久就起身去厨房熬药,林知东听到乒乒乓乓的动静,想着这亲爹到底是知道体贴儿子。拖着伤还要帮他熬药。

结果,他都等睡着了,也没等到药。

林知东再次醒来,外面天已大亮,今日的脑子更疼了。他想起来自己昨晚上没喝药,立刻就想要找爹,然后就听到了隔壁传来的呼噜声。

“爹!我的药呢?”

费了好一番功夫,隔壁总算有了动静。吉大福龇牙咧嘴过来,道:“药已经不多了,我去熬!”

林知东觉得奇怪,忍不住问:“昨晚上你不是在熬药吗?药呢?”

吉大福有些心虚,他没想到会让儿子听到动静,眼睛左看右看,见儿子直直盯着自己非要一个说法,他顿时恼了。

“我喝了药,好得快,回头才能想辙找银子来给你治伤啊。”

林知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惊声质问:“你把我的药喝了,那我喝什么?”

吉大福强调:“咱们父子俩总得有一个先好起来,你那个伤至少要躺上百日,我好得比较快。放心,一会儿我就出去找银子。”

男人在过去的十年里都是林知东养着,每一年的开销都不少。林家那边算得不准确,只林知东算得出来的,就不止二百多两银子。

这样的一个人,上哪儿去找银子?

他要是找得到来钱快的路子,也不会等着儿子供养了。

如今林知东伤得这么重,药费不是一笔小数,若只是做苦力或者伙计,他压根就等不及。想到此,他讥讽道:“你上哪儿找银子?去街上问人讨要么?”

吉大福心里正在发愁这件事,闻言一拍大腿:“对啊!我们父子俩这么凄惨,完全可以去街上问人要银子,不过 ,你这……伤能够养好,他们就算给钱,也不会给太多。”

他转身就跑。

林知东看着他的背影,心里莫名有些不安。

没多久,吉大福去而复返,手里拿着一把刀。林知东还来不及反应,就看到父亲一把掀开他盖的被子,手起刀落间,血溅了一片。

等到林知东再次醒来,发觉自己浑身痛得厉害,疲乏得睁眼都累。他感觉到自己在被拖行,还能听到吉大福可怜兮兮的声音。

“各位老爷行行好,愿各位老爷儿孙满堂,长命百岁,万事胜意……”

林知东睁眼看到了天,看见路旁的招牌在往前面挪动。他用没受伤的右手去摸自己的左腿 ,因为手臂不够长,摸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的腿还在不在。

“啧,好惨啊。”顾秋实下了马车,走到林知东面前,看着他苍白的脸,道:“你还不知道自己腿没了吗?从膝盖起,底下半截空了。”

林知东本就苍白的脸色变成了惨白,张了张口,根本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他努力抬头去看吉大福,却什么也看不见。

“爹……”

顾秋实看出来他在喊自己,冷笑一声,扬声喊:“前面拖人的,你儿子喊你呢。流了这么多的血,你倒是回来看看,不要人死了都不知道。”

吉大福特意带着儿子去了繁华的几条街,走了大半天才到了此处。他早看见了属于何满文的华丽马车,却不敢凑上前。

男人懂男人,何满文肯定是恨他的。这时候凑上去,那是自找死路。

听到身后喊声,吉大福再也不好装傻,回头看向儿子:“知东,你感觉怎么样?”

林知东咬牙切齿:“你砍了我的腿?”

吉大福伸手帮儿子掖被子,压低声音:“别犯蠢,你是个残废!咱们父子才能要到更多的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