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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九琪转头看向另一侧,沉沉缓缓的轻叹一口气,忽然一阵难过,却也说不清在替谁难过。她看向混浊透明的塑料大棚外,天色比刚才暗了些,时光一刻刻向前推移,亮了又暗,暗了又亮,什么都会过去的,小九想。

于是她转回头,微微低眸看向坐在小塑料椅上的孙锡,只说:“你应该猜得到,是我妈让富安商场那边告你叔的吧?我妈和小富总,哦,小富总就是那天在冷面馆里……”

“我知道他是谁。”

余九琪又说:“那你知道我妈什么时候,又为什么突然要告你叔吗?”

孙锡紧盯着小九,眼神幽亮:“因为我吗?”

“对,因为你回来了。”

中午在余凯旋办公室里,他告诉小九他刚给温雯打了电话,绕着圈子问了半天才弄明白,温雯之所以赶尽杀绝,就是因为孙锡回来了。如果孙锡不回来走动这件事,她也没想把事情闹大。

温雯的原话是:“他不回来我还觉得没劲呢,要斗也要找个翅膀硬的蛐蛐斗啊,是不是,这多有意思。”

小九当时还想问余凯旋一个问题,权衡后又没说出口,只含含糊糊答应他不会再惹事了,一转头,却还是给孙锡回了信息约见面。

她不觉得她在惹事,正相反,她和大部分人一样希望这场恩怨到此为止。而且她清楚没有人比她更合适出面谈这件事,哪怕是偷偷摸摸,她也可以把事情办好。

她简洁明了地说了她所知道的一切后,看着塑料大棚内只隔了两步远的孙锡,等待他的反应。

他先是沉默了一会,似乎并不意外:“所以只要我走了,她就会放过我叔了?”

这个问题,也是余九琪在爸爸办公室没有说出口的那句。

她看着他,默认。

孙锡依旧坐在那个有些滑稽的塑料小凳子上,但坐姿僵硬,浑身上下绷紧了力,看上去极为别扭,他就那样别扭着又僵持了一会,晦涩不明地盯着小九,天渐黑了,眼神尤为亮。

“你折腾这一圈,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些的。”他压着声音说,“就是为了让我走?”

余九琪始终没逃避他的眼神,站在那里,手里拎着只装了几颗草莓的塑料篮子,说:“是的。”

“行,那还有别的事吗?”

“没有了。”

“那我走了。”

孙锡忽地站起来,推开旁边低矮的塑料门,弯腰大步走出去了,门晃了回来,摆了两下才关上。

余九琪轻轻吐了一口气,原地站了一会,拿出手机看看时间,又慢悠悠走过去捡起孙锡那个空荡荡的篮子,准备去老板那里把这几颗草莓称一下。虽然看上去并不好吃,她也根本不爱吃草莓,但人家采摘园的规矩还是要守的。

可突然,门又被推开,她以为是老板见孙锡提前走了过来看看的,怕他们逃单什么的,刚要转头去解释,一愣,看到那双狼一般的眼睛又出现在眼前。

孙锡喘了两口粗气,似无奈:“我先送你回去。”

“啊,不用。我打车。”小九客气说。

“这里太偏了,不好打车。”

“我约好了的。”小九躲了一下,没看他,“就我来的时候那个出租车,我跟他约好了一个小时后来接我,差不多快到时间了。”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连呼吸都听不到,而后突然,一声冷笑划破沉寂。接着他像是终于忍不了了,站在门外,居高临下看着她,语带讥讽地压着声音胡乱说了一通话。

“你还真的是周周到到,你不累吗余九琪?你把我约到这没人来的荒郊野外,捂得严严实实,装模作样摘什么水果,还早就约好了回去的车,还定时,就一个小时,笑死了,你不累吗?”

“你做这些,不就是想让我走吗?那你像之前一样发个信息让我滚就行了啊!”

“反正这么多年,他们谁也不知道你跟我好过,还不止一次好过。”

“对了,差点忘了,那天晚上又是谁打电话让我回来的?”

余九琪本来低着头想忍着,理亏,不还嘴,忽然就被刺激到了,猛地看向他:“那个电话我不是解释过了吗?我说我喝多了,我不清醒,我胡闹了!你还让我怎么解释!”

孙锡靠近一步:“胡闹就给别人打电话要谈恋爱?要复合?”

余九琪不躲:“我知道你不会同意的。”

孙锡紧盯着她:“那我要是同意呢?”

余九琪也寸步不让:“你说你反悔了的?”

他看着她,眼神里某些晦暗一闪而过,下意识攥紧了拳:“我不能反悔吗?你凭什么觉得我还能等你?你一通电话,我就得回来,你觉得凭什么?”

她低下头,像是不敢看他,低声冷冰冰说:“行,是我做错了,对不起行了吧。”

“我用你道歉了吗?”

“那我不是还借你钱了吗?”

余九琪忽然抬眸,眼里一片森然,“钱我都不要了行吗?你能别说了吗孙锡!”

孙锡看了她一眼,转身走了,再也没回来。

……

余九琪并没有担心什么,她知道孙锡没有真生气。她见过他真正动怒的样子,此刻远不及十分之一。

她一个人去简单结了账,没花多少钱,然后看看时间出租车应该快到了,就站在采摘园的路口等。北方冬天天黑得早,此刻天色已经暗下去了,她选了个路灯下站着,多少会醒目些。

到了约定时间,出租车没有来,小九跺了跺脚,搓搓手暖和暖和。出门时还觉得穿多了,此刻却庆幸她因为做贼心虚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人生总是这样,她忽然感叹,再糟糕的决定回头看都有它的道理。

过了二十分钟,出租车还是没来,她站在空无一人的公路中央,身后是已经熄了灯的采摘园,左右都没什么亮光,来来往往的车辆也都急速而过。

心有点慌,脸也冻得生疼。

余九琪把围巾又缠了一圈,裹住大半张脸,然后拿出手机,翻出之前存过的出租车司机电话,拨了过去,对方接通后连连抱歉,说路滑他刚才在市区跟一辆私家车撞上了,现在在交警队扯皮呢,可以找个同事去接她,但要再等半小时。

手机响了警报,小九拿起来一看,电量只有百分之十了。

她忽然涌来一股巨大的悲哀,泄了气一般的颓下去,倒不是担心人身安全,而是有一种被遗弃的恐惧,让她无比绝望。

突然,毫无征兆的,右侧的一处砂石小路上亮起了刺眼的两束灯,倾泻般朝她铺去,刷地照亮一小片天地,像是绝境之地的神迹,极不真实,却也吓了她一跳。

她稳了稳神后,捂着眼睛看过去,是两束汽车远光灯,再仔细辨别,那车的型号和车牌她都认识。

几乎没有犹豫,她走向那辆京牌的奥迪 SUV。

孙锡在她走到跟前时打开车锁,余九琪直接开了后车门,坐在他斜后方。

扑鼻的冷气随着她卷进车里,她什么也没问,孙锡便什么也没说,调高了暖气,直接开车回市区。

沉默许久,路过一座加油站时,他才开口说话,但已经全然没有在采摘园里的尖锐,恢复了一贯的平静,理智,冷漠,惜字如金又言简意赅。

他说:“你放心,我走。”

又补充了一句:“像九年前一样。”

余九琪坐在后面,看着窗外:“好。”

“还有。”他看了眼后视镜,眉眼下压,“如果男人喜欢你,是不会跟你借钱的。”

又强调了一遍:“喜欢你的男人是不会跟你借钱的,知道吗?”

余九琪忽然很想哭,小声说:“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