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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无论出于何种原因,他日日夜夜期盼的,终于实现了。

次日上午,一条新闻刷爆全平台——《草菅人命?官商勾结?诚弘集团背后长达数十年的肮脏交易》。

就在那天下午,南乙收到一条虚拟ip临时邮箱发布的定时邮件,阅后即焚。

附图是当时南乙在看到日出后,拍下的一张照片,他单纯觉得很美,所以分享给了总是在暗处游走的祁默,想让他也看到。

[南乙,站在山脚下是安全的,但永远都不能像你一样亲眼看到最漂亮的风景,上山当然会有点危险,但我觉得很值得。我去自首了,试一试吧,如果成功了,几天后你应该会收到好消息。

不言就先拜托你了。]

李不言是祁默唯一放心不下的人。

在得知张子杰出事的时候,祁默当然是害怕的,他也是人,从小城镇一步步打拼到国外,面对这些丧心病狂的上流人士,他担心过自己会不会变成下一个张子杰。

因此他一直隐藏得很好,即便非常担心南乙的安危,能做的也不过是私自定位追踪了南乙的手机,实时监控他的行踪。

可当他真的疑似出现意外,祁默也不敢贸然出现,而是想办法找到了秦一隅。

他很怕自己卷进去,不是怕死,而是害怕他一旦消失,没人能照顾李不言。

因此在事情有可能败露时,祁默接受了南乙的提议,销声匿迹,躲避风头。

直到他的朋友帮他修复好那张浸过水的硬盘。那是祁默第一次亲眼看到南乙被霸凌的画面。他无法想象,在他面前表现得成熟、冷静、心思深重的人,原来遭受过那样令人窒息的对待。

看完那些视频,他无法入眠,只要一闭上眼,画面中南乙的脸,就会被替换成他最在乎的人。

又或许,李不言遭受的,比南乙还要多、还要惨痛。

那些从蒋正电脑里获得的证据链,像是沉甸甸的、棱角锋利的石块,一颗颗压在祁默的心头,重量与日俱增。正义感和道德被这些棱角磨出了血,每时每刻都在发出钝痛。

他知道南乙想让他全身而退,但在艰难的鏖战中,全身而退就是选择做逃兵。祁默不想再这样下去。

看着电视上播报的大会相关新闻,他想赌一把。

在为李不言最后擦拭了一遍身体之后,祁默和薛愉父母吃了顿饭。回到暂时躲着的地方,花了一天时间清理痕迹,尤其是和南乙相关的一切痕迹,设置好所有定时的邮件、微博,擅自将完整的证据网,透过各种能够找得到的检举渠道,提交给纪委。

第二天一大早,祁默前往派出所,为张子杰的失踪报案,并以修理私人电脑时泄露个人数据而自首。

当天夜里蒋正就被留置,在网络风波愈演愈烈之时,背后的专项小组也在同步进行当中,暗流涌动。这次涉及到的人员太多,民意滔天,是个实打实的极其恶劣的典型案例,怕打草惊蛇,他们花了数天各个击破。

直到差不多可以收网的时候,媒体才嗅到风声,同步展开曝光。

被彻底曝光的第二天,陈善弘在企图潜逃海外时,在机场被警方抓捕。

而陈韫也没能顺利逃脱,因涉嫌杀人而被逮捕。

之后的一段时间,新闻稿像雪花一样漫天飞舞。

《诚弘集团董事长疑似迷奸旗下多名艺人》

《赛车俱乐部背后包藏权色陷阱,赛车还是杀人?》

《“反腐风暴”下诚弘集团急速缩水的千亿市值,曾经的娱乐业巨擘何去何从?》

《富商陈善弘疑似屡次肇事逃逸致死、顶包脱罪》

《调查最新消息:陈善弘涉嫌海外买凶杀人,受害者曾是地下摇滚乐手》

……

紧接着,陈韫吸毒和聚众淫乱的视频流传在互联网上,这些都是从张子杰那里获得的证据。

而之前做出独家报道的新闻社,前往医院拍摄了李不言住院的画面,针对赛车俱乐部和李不言事件进行了深度调查和访问,揭露了陈韫对他所做出的极其恐怖的虐待。

那些令人发指的内幕一经揭露,将本就汹涌的互联网再次引爆。

许多人自发地为李不言捐款,希望他能醒过来。

蒋正落网后不久便传出自杀未遂的消息,明显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女儿和部分财产,但没能成功。

紧接着,某小号发布了新的爆料。

[某二代长期校园霸凌女同学,导致对方身患抑郁症自杀]

曾经不见天日的霸凌视频火速流传开来,网友很快扒出蒋甜的身份和背景。

没有了父亲权利的庇护,没有了优越的家底,她终于得到了迟来数年的惩罚。前期舆论浪潮铺垫得极其浩大,网友群情激奋,蒋甜几乎社会性死亡,铺天盖地的谩骂和唾弃朝她涌来。

薛愉的父母没有像想象中那样痛哭一场,面对媒体的闪光灯和镜头,他们显得有些僵木,直到这些苍蝇一般的人离开之后,两个沧桑的中年人才离开空荡荡的房子,开车驶向夜色,前往女儿所在的公墓。

在所有吃瓜路人的眼中,这一切的开始,竟然只是一场乐队比赛的黑幕。

“你姐姐说,因为那次肇事逃逸判得很重,顶包的司机判了十一年,现在还没有过追诉时效,还可以试试。”电话那头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小乙,他们还是、还是遭到报应了……”

南乙沉默许久,用很轻的声音对妈妈说:“嗯,恶有恶报。”

他温柔地宽慰着母亲:“妈妈,是因为你和爸爸是善良的人,你们做了很多很好的事,为了外婆和舅舅付出了很多,所以上天才会眷顾我们,惩罚了他们。”

电话那头的母亲泣不成声,断断续续哭了好久,才逐渐平复下来,反过来宽慰南乙。

“我很好啊,我很开心。”南乙轻声说,“妈,放心。”

挂断电话,他回到书桌前,在舅舅的笔记本上划掉一个个人名,静谧的夜色中,罪恶的余烬在脑中烧得哔剥作响。

这些名字,每一笔、每一划都已经刻入他的骨髓,深入血液之中。从七岁,到十八岁,整整十一年,他收集证据、收集所有可以帮助他的人,就像在收集一滴滴眼泪,拼命地并拢手指,害怕它们流失,害怕这一切只是泡影。

他以为这会是自己最好的成年礼,以为自己已经变成闻到血腥味就会狂喜的野兽,但原来不是,这一天来临时,他竟然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快乐。

过去的十一年他都是为了仇恨而活的,这是支撑着他的一根最不可或缺的骨头,现在被抽去了,只剩下空洞的血洞,在黑暗中漏风。

合上笔记本,他独自翻墙出去,骑着车在北风中漫无目的地游荡,像一片黑色的幽灵,绝望地寻找出路。可兜兜转转,最后还是来到了他最熟悉的路口。

停好摩托车,他坐在马路牙子上。车来车往,南乙愣愣地望着对面的红绿灯,照镜子似的盯住那小人。

天空一点点暗下来,夕阳烧红了天际线的云层,红得像一片触目惊心的血泊,那轮金色的太阳沉入其中,像他指间香烟的红点,向后一截一截烧去,风一吹,消失不见。

世界像是下一秒就会坍塌一般,没入夜色。

南乙低下头,捻了捻指尖的烟灰,还想再抽一根,却发现仅剩的半包已经没有了,而他的视线被胸前晃动的红色拨片吸引。晃荡,晃荡,看上去就像有生命、会跳动似的。

伸出手,他紧紧攥住了那颗“心脏”,忽然被想念的水流淹没。

沉默地盯了许久,抬起头时,马路对面竟然出现了一个高挑的身影。急速的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将那身影分隔成一帧帧定格画面,但他的色彩那么浓烈,火红色,红得在夜色中都无比醒目,夺人心魄。

南乙甚至认为这是幻觉。

红灯变绿,那个小人再一次地在小小方块里开始了疾步飞走。

“来。”站在马路对面的秦一隅朝他摊开双臂。

车辆静止,南乙鬼使神差地迈出了脚步,艰难地像个木头人,慢慢地,他加快速度,因为秦一隅的轮廓愈发清晰、明朗,他伸出了手臂,在笑,像在学校礼堂唱歌、像第一次站在livehouse的舞台,也像躲在乡村简陋的木屋教英语那样笑。

南乙跑了起来,在绿灯闪烁的最后一秒,扑进了秦一隅怀里,在衣服摩擦和汽车鸣笛声中,幻听到外婆的声音。

[小乙,你可以离开这个路口了。]

秦一隅的双臂抱得很紧,紧到南乙的崩溃无所遁形。他低头,细致地亲吻南乙冰冷的面颊、他被泪水浸湿的眼睫,交叠的双臂从后背托住了他。

他本来想说“你吓死我了”,但还是忍住了。

就这样原地拥抱了很久,久到南乙从他身上汲取到足够多的暖热,僵硬的心渐渐融化后,他听见秦一隅柔软的耳语。

“宝宝,我带你去个地方。”

南乙没有抬脸,不想被他看到任何软弱的表情,只埋在他肩窝,很平淡地低声说:“别告诉我是西伯利亚。”

“当然不是。”秦一隅被逗笑了,偏了偏头,磕了一下这聪明又倦怠的小脑瓜。

“是一个你去了,会觉得这个烂透了的世界其实还挺不赖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