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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往前几步,程榆礼停在她的床尾,看到一轮十六的圆月。他稍往后倚在一个书架上,就这么平静望着。

秦见月也梗着脖子同他一起看了看:“好亮的月亮,感觉要变身了。”

程榆礼失笑。

秦见月转了个身子,脑袋从床头转到床尾,“这样可以正好看到欸,你躺下和我一起吧。”

她伸手牵了牵他的裤子,邀请这么一句。

这才注意到,程榆礼穿的是秦沣的裤子。一条黄蓝撞色的中裤,秦沣穿在身上像是马上要去抡家伙干架的咸湿佬,程榆礼愣是把这件单品穿成了t台遗珠。

尤其他将手抄在裤兜里,抬头望月的优雅姿态,即便清眸里无半分情绪,这样静静立着,也让人不免多看几眼。

她看呆,扯他的手都微微变松。

有的人生来就是光。

程榆礼上了床,和她并排躺在一起。他伸长胳膊揽她入怀,秦见月顺势将脑袋枕在他的肩上。

天窗有一道暂未合上的遮帘,秦见月再抬眼,发觉外面玻璃上缀着一只萤火虫。

明快的淡绿色映入她的明眸,秦见月伸出手悬空点了点它。

“妈妈很严厉?”程榆礼开口,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声音有点喑哑。

秦见月一下敛了笑意,慢吞吞收回手,回答说:“是挺严的,小的时候学戏我就是最笨的,学得很慢。妈妈很着急。”

“是她说你笨?”他敛眸看她。

秦见月说:“我确实笨。”

“后来一起学戏的同学都怎么样了?”

“不太了解,应该没有再唱了。”

他轻轻笑着,像是安抚小朋友:“那你就是最聪明的。”

秦见月也笑了笑:“谢谢你的安慰,好像不能推出这个结论。”

片刻,程榆礼再次开口,语气有几分正经:“有志者事竟成,说着容易做起来难。这不是安慰。”

秦见月没再接话,她抿着干燥的唇。几次情.事之后变得大胆许多,她将手轻轻地碰在他腹肌上,下一秒,摸到松松的裤腰带。

程榆礼的腰比秦沣精瘦一些,因此这条裤子显得有点难以箍住。

很便于使坏的时刻,但想到秦沣,秦见月又想起那块堵在心口的石头。她讪讪地收回手:“今天的事对不起。”

程榆礼懒懒地问一句:“什么事?”

她艰涩地开口:“哥哥的态度不太好,因为他的脾气就是那样。讲话很冲的,也没什么礼貌。但我哥哥一般对别人没有什么恶意,你不要多想。”

几句话说得她面红耳赤,秦见月不敢看程榆礼。好半天才听见他反问了一句:“你认为我会介意?”

她低低地说:“我觉得,有一点丢脸。”

看着她闪烁的睫和躲避的视线,想必是真的为此苦恼。

她和秦沣的争吵也隐隐被他听去了一些。

程榆礼思考了很久。关于她的掩藏,她的不安。

最终,他缓缓开口说起自己的家事:

“我妈妈是我父亲公司的董事。他们两个珠联璧合,郎才女貌,把我爷爷的产业搞得很红火,事业风生水起。只要在外面我家人的名字,别人都会敬我三分。是不是很厉害?”

她当然知道这些,点点头。

他又问:“是不是觉得我很光鲜亮丽,锦衣玉食?”

秦见月反问:“你难道不是吗?”

“可是,你知道代价是什么。”

程榆礼松松地握住她的手,让她感受到掌心的一片燥热——“我上了十多年学,他们从没有去过我的学校。我过生日,他们一次都没有出席。最长的一段时间,我和我爸妈四年没有见。”

秦见月抬头看他,眼中惊骇。而程榆礼不管说什么,他的眼神总是那么平静无波。这也致使她的惊讶被稍稍压下来一些。

这么想,好像的确从没有见过他的父母亲。

他继续说道:“小学的时候要用到家长的地方很多,儿童节做活动,他们可以请来不同的叔叔阿姨替我到场,有一些人我甚至根本没有见过。大雨天,学校要求每个同学打电话请家长来接,我们家来了两个司机。”

说到这里,程榆礼停了一下,万般无奈苦笑一声:“老师很难办,因为这是校方规定,他打电话给我母亲。当时我站在门外,有个同学过来问我,为什么每次都是叔叔阿姨来接你,你是孤儿吗?”

“这句嘲讽让我痛苦到什么地步?我立刻告诉他说:对,我是孤儿。”

程榆礼闭着眼,没有见到秦见月眼中的那一点戚戚,他笑了下,恍如自嘲,而后又继续轻描淡写说着:“从那天开始我就这样自欺欺人,假装自己是孤儿,装到了小学毕业。大家看我的眼神都在觉得我很惨,时间久了,我反而很享受他们用同情的眼神看我。”

我知道他们只会觉得我是没有,而不是得不到。

比得不到要好那么一点点,我宁愿我是个孤儿。”

“我想让妈妈接我放学,为此我做过一回傻事,一个雷雨天气我跑到学校的山顶上,我想着如果她不来,我就坐在这等着雷劈下来,我要是死了,她总该来替我收尸吧。

“就算我做了这样的荒唐事,我妈妈也没有来。”

秦见月看向他的眼渐渐地垂了下去,动作轻慢地匍匐在他身前。像是回到雨夜的山峰,拥住他。

末了,程榆礼轻道:“我应该是最早学会伪装的小孩。”

他说,后来他逐渐想明白这件事。不管接不接受,我们都得和自身虚伪的那一面共生。这一面只有自己知道,因此也只有自己才能摸索到出口。

捉襟见肘的一面不会抹杀掉生命本有的光辉,不论在别人看来光不光鲜,体不体面,都不影响,“我”仍有“我”的璀璨。

程榆礼握着她细细的手腕,温和地邀请:“至于什么时候接受,一起修炼。”

秦见月看着他温淡的眼,似懂非懂地点头。修炼,听起来是一件很难办的事,半晌她又开口问他一个问题:“如果现在你回到小时候,你还会假装自己是孤儿吗?”

程榆礼略一思忖,说:“不知道。但我应该不会去山上求雷劈了,还想多活几年。”

秦见月笑出声。

他说:“从那以后,得不到的东西就不强求了。别人看来可能觉得我很潇洒,是因为我把不甘心都藏了起来。”

原来不强求是因为早知不会事事顺心。

喜欢藏怯,喜欢觊觎。都是凡夫俗子,都是人之常情。

沉吟片刻,二人都没再说话。程榆礼拥住见月,贴她近一些,声音也柔和许多:“所以,不用给我道歉,去给哥哥道歉。”

秦见月想起秦沣的脸,不由翻白眼:“才不去,他都拽死了。”

程榆礼被逗笑:“好,你决定。”

天窗的窗帘被拉下,萤火虫惊得飞走。最后一道自然的光线被隔绝。秦见月雪白的四肢被固住。程榆礼倾身往前。亲热的氛围都备好。

然而,嘎吱嘎吱,老旧床板摇晃的声音过于夸张。

他笑得苦不堪言:“你这个床,一向如此?”

秦见月捂脸:“我一个人的时候不这样。”

来回犹豫少顷,毕竟家里还有两个家长在。程榆礼无奈躺了回去,语气失败地说:“看来今天不方便。”

因为这样的小事就被中断,秦见月也颇为失落,她喃喃说:“方便的。”

他扬一下眉:“想要?”

“……”

秦见月被程榆礼低头吻住,轻轻抚着她脖颈的那只泛凉的手慢慢碰到她的肩,不动声色地握住她光滑细腻的肩头。

指骨的妙处在于它灵活。春日涧中里的溪水在山脊中流淌。一半是冬寒未褪的冷,一半是暑热将至的暖。将人送到极致舒适温和的境地。

还是会紧张如初次。过程中听他讲的最多的一句话是“放松,别绷着”。

片刻后,秦见月侧卧在床沿感受浓烈的余温。

光洁的脊背对着程榆礼,他用视线描绘她秀美的蝴蝶骨与缠乱的黑发,纤弱得脊椎轮廓清晰可见。耳后被闷出密密汗水。

起伏的体姿趋于平静,秦见月孱弱地睁着眼。

程榆礼本躺着没动,又不免好奇去打量她,轻轻掰过秦见月的肩,她的眼底是一贯的赧意,不肯看他,脑袋埋于被窝。好半天,声音细若蚊呐问了句:“你要不要?”

他明明听见,故意撩一下被褥,笑问:“什么?”

她探出绯红的颊,猜到他的故意,有点急眼了:“问你要不要呀。”

程榆礼掐着她的下巴,没让她再闷进去:“还挺会关心人。”

“礼尚往来而已。”

“原来满足我对你来说就是礼尚往来?”

秦见月歪一下脑袋,埋进枕头里:“我不跟你讲绕口令。”

她没动弹,只感受着他的指在勾着她的头发,半晌,听见程榆礼喊她一声:“见月。”

秦见月声音变倦:“要你就直说。”

后半句话被程榆礼截断在口中。他语气轻淡地说:“自信一点,你很优秀。”

温温吞吞几个字让她喉咙哽了哽。沉吟少顷,她只能点一点头,无法吭声。吻落在她的眉心,互道晚安。

秦见月有时也觉得生活有许多温情时刻,但好久没有体会过这样独为她一人涌来的温柔。

没有人会耗尽力气,穿山越岭,只为听一句“你很优秀”。秦见月也从不企盼能得到这样一句奢侈的宽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