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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蹲在门口屋檐下,手掌心里放着一捧粮,咕噜伸舌头在舔。见她气势汹汹走过来,程榆礼看她,问道:“怎么?”

“那个……”秦见月欲言又止。

“嗯?”

“你不是投钱了吗?人员名单怎么没看到你啊。”

程榆礼嗯了一声,淡淡说:“是我提的,不要署名。”

秦见月惊讶:“为什么啊?”

他拍拍湿漉漉的掌心,起身说:“怕让人抓住把柄,说我不务正业。”

不务正业?秦见月愣了下,而后轻轻一笑:“确实哦。”

他怎么会是烽火戏诸侯、千金博一笑的周幽王呢?程榆礼可比那昏庸皇帝机敏多了。

“又乱想了?”程榆礼看她这假意笑容,一眼拆穿,哄她说,“这叫明哲保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我知道我知道,理解得很。”她总是懂事,让人省心的。

他揉着她的头,两人一起进去。

-

秦见月抽空找了一次秦沣。秦沣在外面工作几个月才能回来一次。约他也是不容易的。这回的契机是她想剪头发,男人常理发,秦沣认得整个生活圈里最便宜、手法最好的师傅。就像儿时带她穿街走巷,秦沣骑个摩托,带着秦见月在小巷里穿梭。

突突了一路,秦见月在初夏的烈日之下晒得差点要脱皮。

坐摩托的不爽感觉真是十年如一日。

终于到了一间破旧理发店。

秦见月率先下车,踢了踢发麻的腿。秦沣在一旁停车。

门口两个小孩在玩一个玩具。白色的水袋,里面不知装了什么填充物。

“这是什么啊?”秦见月躬身往前,童心未泯,好奇去看。

一个小女孩抬头看她:“这个东西叫抓不住。你看——”

水袋被捡起,又在她的手中吧唧一滑,掉地上。

换只手再去抓,又吧唧一滑,掉地上。

旁边小男孩也去抓,吧唧,吧唧,吧唧,抓一次掉一次。

秦见月觉得好玩,也动手去抓,她右手握住水袋。

果真,吧唧一滑,掉下来了。

下一秒,用左手接住,这回她变聪明,用手指紧紧抠住,狡猾的水袋总算被她拧在掌心,里面的液体在她指缝间鼓胀溢出。

秦见月抠得很紧,得意地给他们展示,“想抓住的话,总有办法抓住的。”

两个小孩惊喜地在喊“哇塞”。

秦沣过来催她一下:“别玩了,进去吧。”

闷热的店里开着巨型老旧风扇,秦见月路过时,头发被重重地掀起。一头乌发纷飞,一个理发师小姐姐迎过来:“美女做个什么造型?”

“我想把头发剪短。”

理发师饶她一圈看看,“你这头发发质真好,留了不少时候吧,剪了多可惜。”

秦见月笑着答:“嗯,大学就开始留了。”

那时的想法很简单,就是为了挥别过去。现在的想法也简单,是因为脱发困扰。

秦见月在位置坐下,白布遮在身前。秦沣说要出去抽烟,秦见月说:“你在这待着不行吗?”

秦沣笑说:“好好好,行行行。给你惯的。”

秦见月也笑起来。

“准备剪到哪里?”

“肩膀。”

理发师举起她的发,对镜子说:“ok,那我剪了啊。在这里?确定?”

秦见月点头:“确定。”

……

从理发店出来,秦见月觉得肩膀都变轻很多,她对秦沣说:“哥,你下午上班吗?”

“这两天都歇。”

她想了想,“你带我去三中走走吧。”

摩托车再次启程。秦见月趴在秦沣的肩上,感到今年第一道热浪打在脸上。眼前是秦沣蜕皮的耳根,她惊讶问:“你耳朵怎么了?”

“哦,这个啊。”秦沣摸了下耳朵,“之前生冻疮。”

秦见月拧着眉,眼神里不无心疼:“你要不还是别开车了吧。”

“不做怎么,我干啥去?我去你们家程总那找不痛快?”

秦见月眉皱得更深:“我就好意劝你一句,夹枪带棍干什么呀。”她想一想又说,“你可以学个手艺什么的,你现在这样太辛苦了。”

秦沣自嘲一句:“不辛苦,命苦。”

秦见月收了声。

半晌,她又开口:“哥哥。”

“啥事,说。”

“我以前是不是太不懂事了?”

秦沣把车子一刹:“好好的说这个干嘛?”

秦见月抬头一看,是到三中后门了。她一边下车一边说,“就是觉得,我好像有时说话太伤人了。”

秦沣深以为然,猛一点头:“你还知道?!”

她被逗笑,点头道:“现在意识到了。”

“怎么好好决定痛改前非了?”秦沣拨她的脑袋。

秦见月被他按着头,往后稍一踉跄,“因为我长大了。”

秦沣笑了下,大概是仍觉得她言语幼稚的一个轻嘲意味的笑。没说什么。

二人漫无目的地在校园里走。

秦见月脚步停下,是在教学楼一层大厅的一个led显示屏之前。程序宁所言不虚,她在这里立了一个“拒绝校园暴力”的倡议广告。屏幕上滚动着他们的口号与标语。最中间映着两行大字:如果你需要帮助,或者你遇到身边的同学需要帮助,请立即联系我们的活动主办方!!!

后面跟着几则所谓“主办方”和心理活动社的联系方式。

秦见月拍了张照片,保存下联系方式。

再往旁边看去,另一个嵌在大厅墙上的电视屏上,展示着程序宁找各界人士签字的倡议书。

程榆礼和秦见月的名字被放在一起。她想起那个正义感十足的女孩昂着脑袋说我的企业家小叔,我的京剧名角婶婶,不禁勾了勾唇角。

建筑物的影子在地面被阳光拉成一个对角线。秦见月站在暗处。

秦沣问这都是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秦见月没有回答。

她在想,她乘着航船,按部就班去走和别人相似的人生航线,却无人知晓,这个女孩已在16岁被锚定在原地,被牵扯的航船在海面上漫无目的地漂。

无论漂到多远,都会被一夕之间拉扯回这里。

一只钝器,将她压在了暗无天日的海底。想竭力藏住的过去总不定时冒出来,将她毁得体无完肤。

程榆礼尽力了,他怎么会知道,她有着他无论如何也抚不到的,最深处的疼痛。

秦见月偷偷去看夏霁的直播。顶着他的姓氏,她在深夜出没。

她一边看,一边忍耐着酸水在胃里搅弄,在洗手间不停地干呕,她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一滴溃烂,灵魂一寸一寸萎缩。

利用他人的罪恶将自己撕碎。这成了自虐最好的方式。

秦见月闭上眼,没有注意到从口袋里飞出去的一张纸片。

纸被秦沣捡起,是一张中药单子。

他纳闷地想问句哪儿不舒服,抬头便听见秦见月声音极轻说了一句:“哥,我好想走出来啊。”

她微弓着脊背,眼与睫垂下,一滴一滴晶莹的泪顺着睫毛根部往下淌着,嘀嗒坠地。

秦见月面色平静,如一张静止的画。画中唯一在流动的,那聚成线状的液体,像梁上的雨,像额间的汗,唯独不像是,她蓄积多年、终于在某一刻止不住倾盆的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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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老婆们!=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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