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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玉绵意料之中地笑叹口气,点头。

崔琅接着往下说:“其实我知道,那些族人们平日里再如何待长兄不满,却还是最看重长兄的,这些年来,崔氏借着长兄,实则在暗处也谋了不少便利……”

“长兄当初能顺利执掌玄策军,有部分原因,是因崔家子的身份,但这个身份,也给长兄招来了许多麻烦,甚至……圣人也并非如表面看来那般信任长兄,也是因长兄姓崔的缘故。”

“父亲之言狗屁不通,长兄根本不曾亏欠崔家什么,尤其不曾亏欠父亲。”崔琅看向荷塘对岸,又看向蔚蓝晴空:“长兄在族人眼中,永远是格格不入,一身反骨……但在我看来,那是因为,长兄生来便本不该属于崔氏,崔家试图禁锢过他,父亲更以家规族规,以孝道欲困缚他,但长兄从未妥协过。”

长兄的坚持,历来是沉默却不可撼动的。

“长兄这般人物,生来不属于崔家,而是属于天下。”

“长兄从那牢笼中挣脱而出,乃是天下之幸。”崔琅眼睛微红,神态是甚少见的认真:“我阿兄真的很了不起。”

这样了不起的长兄,这样自十二岁便隐藏身份入军营拼杀的长兄,绝不该就这样出事。

“我近来每日早晚都要烧香……”崔琅哽咽道:“若能一命换一命,我情愿换长兄生,我死。”

说着,又很挫败地道:“但如我这般毫无可取之处的废物,想来根本不足够拿来换长兄,老天也必不会答应这笔血亏的生意的。”

他再不喊老天作老天爷了,因为他发现老天根本没拿他当孙子看待——若他长兄当真出事的话!

崔琅望天,暗暗拿单方面与老天断绝“爷孙”关系作为威胁。

“说什么傻话呢,崔大都督定会平安无事的,无需你拿命来换。”乔玉绵不赞成地道:“况且,谁说你毫无可取之处?”

她认真道:“从前的崔六郎如何,我不知晓,也不认得,便不加以评断。可我认得的崔六郎,他待人热心真诚,豁达大方,不拘小节却又懂得照顾他人感受,实在是个很好的人。”

崔琅听得愣住,好一会儿,才期待地问:“……还有吗?”

乔玉绵想了想,才道:“他还很擅长与人对骂……”

崔琅“啊?”了一声,这也算可取之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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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骂人的花样儿,我听都没听过。”乔玉绵轻叹气:“我就很不擅长,再是气恼,却总说不出话来,只能在心中干着急。”

崔琅立时挺直了胸膛:“那以后我教你!”

乔玉绵没太多信心:“可我怕是学不会……”

崔琅便又道:“那以后谁欺负你,让你不开心了,我来帮你骂回去!”

乔玉绵抿嘴一笑,点头。

崔琅这才露出笑意,不禁往她的方向挪近了些,仰脸看着她,又不死心地追问:“那除了这些呢,我还有别的优点吗?”

或是离的有些近了,乔玉绵脸颊微热,有些不自在地面向荷塘,好一会儿,才小声道:“我……我听小秋她们说你喜穿浅红,很少有男子能压得住浅红……她们都说,你生得很好看。”

崔琅听得此言,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轻咳一声:“是还不错……”

他嘴角上翘,难得谦虚一下:“但我们崔家这一辈,生得最好看的,还是长兄。”

只是长兄不比他爱捯饬自己。

乔玉绵弯了弯嘴角,属于天下人的崔大都督究竟生得多好看,她并不好奇,她最好奇的只有身侧之人的模样。

春风掠过四下,有花朵的清甜,有青草的苦涩,有池水的潮腥,混在空气中,酿成春日的清新与蓬勃。

好一会儿,乔玉绵才再次开口:“其实,你不必字字句句都要提醒自己不如崔大都督。”

“正如我也处处比不上宁宁,这是事实存在的,但比不上宁宁,也并不代表我就很差。”

她道:“这世间有日月之光,也有萤火之亮,只要愿意,人人便都能发自己的光。”

崔琅有些失神的看着此刻在他眼中分明已在发光的少女。

“我也曾自弃过,许久之前,还曾有过轻生的念头呢……便是前些时日,我也曾想,宁宁这般厉害,我却终日庸碌,如我这等人,在这世间走一遭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呢?若我的眼睛当真能够痊愈,之后我要作何?就此嫁人生子吗?可这个答案,却并不令我感到欢喜满足。”

崔琅刚要接话,便听她自行往下说道:“若是如此,我总觉得是辜负了这双失而复得的眼睛……”

“这几日,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她道:“不管日后如何,在何处,做何事,我想至少有一技之长,可发萤火之光。”

“纵不能像宁宁一般,却也至少能够自立一些,不再像个拖累一般一生只依附他人而活。”

“你从来不是拖累。”崔琅无比认真地注视着她:“但你有这般想法,很了不起。”

乔玉绵莞尔:“你不笑话我就好。”

“笨蛋才会笑话这般了不起的想法!”崔琅似忽然振奋起来,他站起身,握着拳道:“我也想和你一样,有一技之长,发萤烛之光!”

他真笨,一直以来,他只知自己不如长兄,只会远远仰望长兄,向往长兄的一切,可为何他不选择做些什么呢?

不过……

“……我能做些什么呢?”崔琅很快被难倒在第一步,他挠了挠头,竟死活想不出个像样且正经的一技之长来。

“不着急,咱们可以一起慢慢想。”乔玉绵笑着道:“我也未真正想好呢。”

但她大致有一个想法了,只是她尚不知,自己是不是这块料儿。

“对,慢慢想!”崔琅一笑,看着面前之人,忽生幸运及向上之感,他能感觉到,自己在即将向上而行的路上。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遇到这样一个人。

崔琅心潮涌动,手指再次攥起,其中一只手中还握着她的帕子。

他紧张地脸色涨红起来,鼓起勇气开口:“绵绵,其实我……”

乔玉绵被他这个称呼惊住,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呼吸也一时停滞:“什……什么?”

“我……”崔琅从未如此语结,就在他将要开口时,忽听得一壶的喊声传来。

“郎君!”

一壶很快寻了过来,脸上带着喜色。

崔琅很想给他一脚。

但一壶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立时没了怒气。

“……郎君,大郎君他平安无事了!夫人让您快快回府看信呢!”

崔璟出事的消息一直被瞒着,此刻一壶是贴着崔琅的耳朵在说话。

崔琅却跳起来:“果真?长兄果真没事了!”

一壶连连点头:“大郎君亲自来的信!”

“太好了!”崔琅开心到忘形,忽然转身,一把扶住乔玉绵的肩:“绵绵,你的话果真灵验,你真是我的福星!”

乔玉绵脸色一时爆红:“崔大都督平安就好……”

“那我先回府去了!”

乔玉绵点头。

崔琅欢喜地离开。

确定他走远了,乔玉绵才抬起手,在滚烫的脸颊前轻轻扇了扇风,呼了口热腾腾的气。

这时小秋折返,见她脸色滚烫,不禁吓了一跳,忙去探她的额温,拿来的酒也不许她吃了,唠叨着将人扶回去。

乔玉绵像只人偶,被小秋牵着走,脑子里乱糟糟的。

崔琅没说完的话,她好像……能猜得到。

……

崔琅回到家中,便去寻母亲,脚下像是要飞起来。

中途,家中养着的黄狗摇着尾巴迎上来,他弯下身,一把捧起狗头,狠狠亲了一口:“……好大黄!”

黄狗受宠若惊,摇着尾巴跟在崔琅后头,崔琅走在前面,边走边择嘴上的狗毛。

“母亲,长兄的信呢!”

崔琅刚走上石阶,便冲着堂中大喊。

一跨过门槛,却对上堂中一张微皱眉的冷脸,崔琅立马缩了缩脖子,收敛神态,规规矩矩地行礼:“儿子见过父亲,母亲。”